董誠的目光微微低垂,“那個時候,我也又快死了。我假意讓他們殺了我,他們修改了族譜,改了姓。”
“於是,我開始了第二次屍解。我去了北方的長生天,多了一個身份——長生天的兒子,魔教的魔師。我建立了許家,對抗大齊。”
俞客心中一震,想起了魔師許江仙曾提到的草原黃金家族。
難道,那也是夫子所建?許家也是他的血脈。
他心中疑惑,卻並未打斷老人的敘述。
“草原也沒有飛升的機緣,而我也要死了。於是我再次屍解,去了南方。”
“那裡春暖花開,有一座座寺廟。我成了僧人,也成了他們口中的在世佛。我建立了東聖宗,慢慢將其發展為佛國。”
“無論被人怎麼稱讚,我還是熬不過那個冬天,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收了很多弟子,他們都是德行高尚的高僧。那個晚上,他們知道我肉身不腐朽……他們搶著分食了我。”
老人的話語戛然而止,空氣中仿佛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
俞客心中想到那位蓮池大師所在的東聖宗,也是夫子所創!
老人的聲音依舊平靜。
“我再次屍解,來到了終南山,這個傳承了三千年的大教。”
“我成了道士,以為憑借這麼多次屍解的閱曆,我能夠成為三真一脈的天師……卻沒想到,我在活死人墓中見到了三真一門的曆代祖師。他們的肉身不腐,神念猶存,他們發現了我,我被他們打傷了,從未受過如此重的傷。”
俞客聽到這裡,心中詫異。
他對這一界的陸華所在的三真一門,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當世大教!
難怪大隋是唯一能夠與大齊抗衡的國家,原來大隋的背後有三真一教的支撐。
而像北方的長生天、南方的佛國,甚至是大齊本身,以這位夫子的老謀深算,怎麼可能沒有留下反製的後手?
“當然,他們也不好受。我滅殺了十幾代祖師的肉身,但最終還是被逼得再次屍解。”
“我回到了大齊,成了夫子。我擔心他們怕我,便以第二代夫子的名義重新行走人世。”
說到這裡,董誠的目光變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時間的洪流。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尋飛升之機。可惜,我走遍了天下,卻始終沒有找到。”
老人的聲音低沉。
“我雖未親眼看見三真一門活死人墓中陸沉留下的遺訓,卻也知曉了不少三真一門的隱秘。”
“彭傳鑄鼎,騰龍飛升,於是我也鑄造了大鼎,將其放置在書院,並在澤湖養龍。”
“可惜,鼎非鼎,龍非龍,照貓畫虎罷了,一切終究付之東流。”
說到這裡,董誠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遺憾,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我心中雖失意,卻在大齊收下了一個弟子,漸漸地,有了四位弟子。”
“我發現了兩件事,一是這五百年的時間,天地開始再次複蘇。”
“二是,我的四位弟子,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優秀。短短時間內,他們的修為已經不輸給我在第二次屍解之時。”
老人的目光微微閃動,似乎想起了什麼。
“尤其是老二,他的本命出現之時,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俞客聽到這裡,心中一動,想起了陸華曾說過的話。
二先生一劍一風骨,九劍合一,可斬夫子。
看來此話,並非無的放矢。
“可是,我也感到高興,因為我終於追尋到了那一絲飛升之機。”
“我建造了驚神陣,故意泄露我的身份,等著四個弟子來共斬我,完成了第五次屍解。”
說到這裡,老人的語氣變得凝重。
“屍解雖是奪天地的造化,卻也難逃天地的大限。”
“隻有六次輪回,也就是屍解六次。”
“我已經屍解五次,隻剩最後一次屍解。”
老人說到這裡,終於第一次挺直了腰杆,這般講述,仿佛這漫長的過往經曆,五次屍解,尋常人不可思議的陸離一生。
終於在這位麵前,有了底氣。
他的目光如深潭般幽邃,直直看向俞客,緩緩問道:
“一千九百年的人生,在你眼中如同什麼光景?”
俞客聞言,心弦微顫,思緒飄忽。
他想起了陸沉的一生,那不過是在神霄宗內一場五日的模擬。
而第二次模擬,僅僅一日之後,總計不過六日光景。
然而!
在鯤虛界之內,卻已是滄海桑田,三千年悄然流逝。
人間一日,鼎中歲月已越三千年。
夫子那人間的一千九百年,在他俞客眼中,不過是在神霄宗內一日的光陰。
此刻!
俞客心中的古老大鼎悄然轟鳴,那聲音古老深邃,穿越古今,響徹寰宇。
大音希聲!
帶著無儘的滄桑與厚重,與天地共鳴。
俞客微微頷首,沉思片刻,終是開口。
“如同蜉蝣,譬如朝露!”
夫子聽後,低聲呢喃,重複著那二字:
“蜉蝣……”
“譬如蜉蝣之生於朝,死於暮;譬如朝露之去無跡,來無痕。”
“此時,便是……蜉蝣見青天!”
他的聲音裡夾雜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感慨,似是在細細品味這兩個字背後的深意。
江風依舊,帶著幾分涼意,霧氣繚繞,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兩人的對話,清晰而悠長。
老人悵然一笑,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董誠又問道,“你見過那位陸沉嗎?”
俞客點了點頭。
陸沉已經離此世整整三千年。
老人問道,“陸沉,他問了什麼?”
俞客卻搖了搖頭,“我見過他,他卻未曾見過我。”
夫子臉上卻露出疑惑之色,卻有沒有再次追問。
老人終於問出最在意的問題,“我與陸沉相比如何?”
俞客看著麵前的夫字,其實不可否認,他的一生無論說長度還是所立的功業。
所建的書院,所留下的儒家之說。
是這後世無法繞開的人物。
要是說陸沉與之比較,同樣是這三千年最為璀璨的人物。
除開上下神話不可考的縹緲年代,從戰國以來,曆史的第一頁就是《陸沉本紀》。
但是!
對於俞客來說,他的天人轉世第一世就是“陸沉”,第二世是“謝觀”。
夫子再強,對於自己來說,並無助益。
俞客沉吟片刻後緩緩開口道。
“你的一生,我從不在乎。”
一句簡短的話。
夫子臉色終於有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