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第一次神色微變,似乎被這句話隱隱觸動。
老人臉上浮現出一抹肅然,沉聲道:
“仙人,你是否太過傲慢了?”
夫子低垂著眼眸,緩緩說道:“我翻閱了古籍,得知這片天地的來曆。天地曾經曆了一場大劫,那是在六千年前的戰國之前。”
“傳說在更久遠的三千年前,那時的世界充滿了真正的修士。他們禦劍橫渡大江,飛劍斬殺蛟龍,得道者能享人間四百春秋。那是一個可以修行的輝煌時代。”
“仙師高高在上,凡人卻如同奴仆,有仙緣靈根便可成仙。”
“後來,天塌地陷,靈氣消散。”
“失去了天地靈氣,仙師不再是仙師。”
“他們躲進深山,依舊對著天下發號施令,企圖掩蓋這個天大的秘密。”
“然而,這個秘密終究不可能一直瞞天過海。”
“有人知道了!”
“於是,天下之綱絕而維弛,異姓並起,英雄豪傑紛紛湧現。號人間失德,天下大亂,靈潮退去,末法時代降臨。”
“無數凡人揮斧伐山,毀廟逐仙,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師拉下了雲端踩進了泥裡。”
俞客不是第一次知曉此事,還在初次模擬之中。
劉金蟾似乎曾向陸沉提及這段不為人知的曆史。
據說那個時代,被稱為“仙人之殤”。
靈氣消失,所謂的仙人如同無根之萍,無水之舟!
成了凡人眼中“無牙的老虎”。
老人緩緩道,“那是第一次天變。據記載,無數失去法力的仙人,曾被瞧之如螻蟻的凡夫俗子加倍報複,甚至被圈養如豬狗。”
“仙山被洶湧的人潮淹沒,仙人眼中隻有恐懼。”
“那些仙人中,自也有骨氣的,選擇自殺、跳崖、投江者數不勝數。”
“然而,也有一部分人選擇了另一條路——他們用自身的血脈祭祀一物,企圖換取上天的原諒。”
夫子言及此處,稍頓,目光流轉至謝觀,緩緩而言:
“所祭者,乃一方巨鼎,四足鼎立,雙耳高聳,其上精雕細琢,花鳥魚蟲,山川河流。”
俞客聞此,心弦微動。
此鼎之貌,竟與他心海中所立的大鼎,何其相似!
難怪夫子會鑄鼎於澤湖之畔,澤湖養蛟龍。
原來,這一切皆源於他始終未能覓得飛升契機之無奈選擇。
夫子緩聲道:“我想,此鼎或為天地之始,亦或為仙人所推崇的神物。”
俞客不露聲色。
夫子繼續道,“仙人隕落之後,凡人崛起,王朝更迭,綿延至今。”
“世間遂添一詞——人定勝天。”
言及此處,老者抬眼,目光深邃,凝視俞客,緩緩言道:
“仙人非永恒強大,天地之間自有輪回盛衰。”
“天,亦不是不可勝。”
此言似有所寓,尤其是老者那雙眼眸,仿佛蘊含無儘深意。
然而!
俞客依舊神色淡然。
江邊的霧氣越發濃鬱,卻無遮掩二人,隻是圍在董誠和俞客周圍。
兩人一人說話,一人默默傾聽。
董誠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抬手摸了摸嘴邊的短須。
“這兩百年間,我的足跡走遍了天下。後來,我決定出海,駕著一葉小舟,一直往東,往日升月落之地前行。”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有時候,我會下到深海捉住長鯨,在月色下飛遊過海麵。”
老人看向俞客,笑道:“那一刻,我真的好像體會到了仙人的逍遙。”
“手提三尺劍,跨海斬長鯨。”
他的聲音低沉而悠遠。
“我走了上百年,終於走到了海的儘頭,天的邊際。”
“那裡似乎有著黑霧,人走不進,水流不出,鳥飛不過。我嘗試了許多辦法,卻始終無法跨過。”
“最後,於黑霧之前,我發現一高九丈之石碑。石碑破敗,其上刀劍火燒之痕累累,更有諸多難以名狀之印記,僅餘少許符號文字。”
“我看不懂那些文字,卻不知為何,一眼便心有靈犀,知曉其意。”
“真是仙家手段。”
老人的眼中露出一抹驚喜,仿佛久未與人交流的他,終於找到了傾訴的對象。
“上麵寫著:此天地間,原有四大部洲。可惜,其上僅載其二,西牛賀洲,及我輩所居之北俱蘆洲。”
“北俱蘆洲,四大洲中最為小,所居住的生靈也是最少的大洲。”
言及此處。
老人臉上難掩興奮之色,聲音微微顫抖:
“那上麵記載,北俱蘆洲位於須彌山之北,與其他三大部洲隔海相望。北俱蘆洲地勢多山巒,山側散布著諸多園林與浴池。”
“共有四大遊樂之地:善現苑、普賢苑、善華苑、喜樂苑。”
他頓了頓,目光深遠,緩緩說道:“我們這大齊、大隋、北方長生天、南方佛國合在一起的天下,便屬於善華苑。”
老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感慨,低聲歎道:“這是一個何等廣闊的天下啊!”
“原來,我輩腳下之土地,僅是這浩瀚天地之一隅。”
“石碑之上,還雕繪有一神獸,其形若馬首龍身,身披鱗甲,腳踏祥雲,名曰英招。此神獸掌管著一處名為的靈泉的聖境。”
“那聖鏡之中,有一口奇泉,三千年始得一滴,重一斤一兩,食其者,可得長生不老,白日飛升之妙境。”
夫子麵上含笑,語帶讚歎:“此等神物,真乃奇妙非凡。”
俞客聞言,心中微微驚訝。若依夫子所言,這天地竟是四大部洲之一,且僅為最小的北俱蘆洲。
而在這北俱蘆洲之中,竟藏有靈泉,食之便能長生不老。
夫子繼續講述:“石碑下麵,還記載著天地之上有一處天庭,管轄此天地的仙人。”
“其中有一對男女,分彆為女仙之首與男仙之冠,執掌飛升台,接引飛升天庭,權柄重大。”
“那男仙,正是出自北俱蘆洲。石碑明確記載,大道一萬九千朝元甲子年,自北俱蘆洲飛升的男仙女仙共計十九萬三百六十五名。”
說到這裡,老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難辨的情緒,低聲歎息:“十九萬……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然而,時至今日,已不知多少年未有人飛升此界。”
俞客聽完,心中一動,想起在神霄宗內打聽到的消息,似乎也曾提到過“飛升台”一說。
隻是,他所在的世界早已絕地天通,飛升台被關閉,下界之人再無法飛升。
他不禁陷入沉思,鼎中的世界與自己所在的世界,究竟有何聯係?
夫子說完這些,便沉默了下去,不再言語。
兩人的對話,仿佛被霧氣中的風吹散,漸漸模糊不清。
老人轉頭看向謝觀,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