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荒郊野外的老槐樹下,兩道黑影貓著腰摸至一座新的土塚前。歲數稍大的長者蹲下身子,枯瘦的手指在墳頭土上撚了撚,又側耳貼地聽了半晌,從褡褳裡摸出柄尺許長的“洛陽鏟”,稍一用力將洛陽鏟插進土中。鏟子拔出時,帶起的濕土裹著細屑的棺木碎渣,他湊到鼻尖聞了聞,他欣喜得額頭的皺紋全部展開,鼻涕泡流出許多。他急忙告訴他身後的年青人:“小五子,快挖!是新墳!”
身後的“小五子”早把撬棍、口袋擺好,聽到老父的命令,立刻撲上去扒開墳頭的泥土。兩人合力將半露的棺蓋撬開一條縫,一股濕氣混著棺木的油漆味湧了出來。小五子忍不住捂嘴咳嗽,那位老父狠狠瞪了一眼,摸出火折子吹亮,昏黃的光線下,棺內躺著一具新鮮的美女。身著錦繡紅衣的女子如同睡著一般,麵態平和。讓爺倆高興的是,美女的脖頸處掛著一把簇新的金質的平安鎖,棺內還放著些許銅錢。小五子咽下喉中湧出的口水,***伸過去要拽美女身上平安鎖。不知小五子用力過猛,還是觸碰了美女的中樞神經,美女竟然睜開了雙眼!“啊!”小五子嚇得魂飛魄散,扔了撬棍就往回跑。可沒跑兩步,腳下一軟,重重摔在地上,臉正好磕在一塊墳頭磚上,疼得他眼淚都出來了。他顧不上疼,連滾帶爬地往前挪,耳邊卻傳來棺材裡傳來的微弱聲音:“救……救救我……”
“出鬼了!出鬼了!”爺倆的腦中都出現了這危險的信號,顧不上饞涎欲滴的平安鎖,猛勁往來時的路跑。跑到一片小樹林邊,爺倆跑不動了,氣喘噓噓,額頭冒汗。
“真見鬼了!”老神色慌張在向四下望,唯恐鬼來追他們。
“太可怕了!這個鬼可厲害,不是老鬼而是新鬼還是女鬼,鬼中鬼,要命啊!”小三子哆裡哆嗦地說。
“要是老鬼咱怕什麼?一層窗紙,一捅就破。就怕新鬼,這新鬼一般都不是好死,抓住人就附體,讓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像抽了大煙似的。”
“哎呀媽呀!可逃出來了……”
惶恐中兩個人突然覺得好像鬼真的附體了一樣,身子哆嗦得不行不行……
京東郊的那片墳地是亂墳灘,秦家人將蘇碧菡埋在此處也是為遮人眼目,葬於此地的人多數都是比較貧窮的人家。隻是在亂墳灘南麵不足半裡路的地方有一座遠近聞名的寺廟,廟名叫靜雲寺。
靜雲寺在青龍山的半山腰上,沿青石板路蜿蜒而上,行至山腰處,一道朱紅山門驟然映入眼簾。山門並非濃墨重彩的張揚模樣,朱漆雖曆經歲月,卻隻添了溫潤的光澤,門楣上“靜雲寺”三字是古樸的隸書,筆鋒圓潤,透著幾分禪意。兩側的石獅子不似尋常寺廟那般威嚴,反倒眯著眼,神態憨然,爪下踩著的不是繡球,而是兩朵雕刻精致的蓮花。
走進寺廟,大雄寶殿便立於眼前,灰磚青瓦的殿身透著歲月沉澱的厚重。屋頂是重簷歇山頂,上層簷角微微上翹,如振翅欲飛的鴻鵠。下層簷下掛著一排銅鈴,鈴身刻著細密的梵文,風過時,“叮鈴”聲輕響,不疾不徐,似在傳遞著千年的禪音。
殿宇坐落在三層須彌座台基之上,台基由青石雕琢而成。台基前方設著寬闊的拜台,鋪著平整的青石板,邊緣圍著漢白玉欄杆。
推開殿門,殿內空間開闊,頂部是穹窿式的藻井,井壁上繪製著飛天壁畫,飛天衣袂飄飄,手持蓮花,仿佛下一秒便會從壁畫中走出來。
殿內正中的佛壇上,供奉著三尊金身佛像,正是橫三世佛。中間的釋迦牟尼佛端坐於蓮花寶座之上,佛身披著朱紅的袈裟,衣紋褶皺自然垂落,如流水般順滑;佛像麵容溫和,雙目微闔,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透著悲憫與慈祥,頭頂的肉髻圓潤飽滿。左側的藥師佛手持藥瓶,寓意普度眾生脫離病痛;右側的阿彌陀佛手結禪定印,象征接引眾生往生極樂。三尊佛像均高達丈餘。
佛壇前方的供桌上,擺著香爐、燭台與供果。香爐中插著三炷香,香煙嫋嫋,緩緩上升。
殿宇後方,便是寺廟的後院。後院種著一片菜園,菜園被整齊地分成幾塊,種著青菜、蘿卜、菠菜,綠油油的一片,透著勃勃生機。菜園旁搭著一個小小的竹架,架上爬著黃瓜和豆角,藤蔓間掛著幾朵嫩黃的花,湊近了,能聞到淡淡的瓜果清香。
一道驚雷在京郊的上空炸響,風卷著雷電將亂墳灘的一座新墳炸開一條縫。本已是僵屍的蘇碧菡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原本停止跳動的心臟,突然“咚咚”地跳了起來,雖然微弱,卻帶著強勁的生命力。
“呃……”蘇碧菡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意識從混沌中被拉了回來。她本能地感覺到胸口傳來的劇痛,能聽見雨水砸在地上的聲音。他艱難地睜開眼,眼中一片漆黑,刺骨的寒意順著衣襟往骨頭縫裡鑽,耳邊是死寂的靜,隻有自己喉嚨裡發出的微弱“嗬嗬”聲“我……沒死?”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恐懼就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不是躺在床榻上,而是被埋在了地下!她開始本能地掙紮,肩膀狠狠撞向棺壁,“咚”的一聲悶響在狹小空間裡回蕩,震得她耳膜發疼,卻隻換來棺木輕微的晃動。
她不甘心,膝蓋頂著棺蓋用力往上頂,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瘋狂抓撓,尖利的木屑嵌進指縫,滲出血珠,她卻渾然不覺。“砰!砰!砰!”撞擊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可棺木依舊紋絲不動。黑暗中,她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鼓般急促,還有喉嚨裡發出的絕望嗚咽,混著呼吸的喘息,在這死寂的地下顯得格外淒厲。
力氣一點點流失,手臂的酸痛蔓延到全身,蘇碧菡的撞擊漸漸慢了下來,指尖的血珠蹭在棺壁上,留下一道道暗紅的痕跡。她靠在棺壁上,大口喘著氣,冰冷的木板貼著臉頰,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不能放棄,隻要還有力氣,就必須出去!
她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隻有死寂,連蟲鳴都沒有。可她記得老年人說過的話,一般的情況守墓人會在墳前守三天,現在說不定守墓人還沒走遠!她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對著棺蓋的方向喊:“有人嗎?救我!我還活著!”
聲音剛出口,就被厚重的棺木和泥土擋住,變得微弱沙啞,像被風吹散的細沙。可她沒有停,一遍遍地喊,聲音從最初的清亮漸漸變得嘶啞,喉嚨裡像吞了砂紙,每說一個字都帶著灼痛感。“守墓大叔!我是蘇碧菡!我沒死!求您聽聽!”她喊著守墓人的稱呼,喊著自己的名字,試圖讓外麵的人認出她的聲音。
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裡,又饑又累的蘇碧菡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了眼,發現眼前有了微光,並且有人在向她瞄視!她驚喜不已,以為是守墓人聽到她的呼喊來救她了。她剛想說話,守墓人卻轉身跑了。
蘇碧菡的心沉了下去,可指尖傳來的痛感提醒她,不能放棄。
蘇碧菡深吸一口氣,使足全身力氣挺直身子站在了棺壁前。她雙手撐著棺沿,咬著牙將身子躍過棺沿,重重的摔在棺木外的土堆上。
過了許久,她本能地向墳包外爬,每爬一步胸口的傷被拉扯得劇痛難忍。終於,她離開了墳堆,定神一看,周圍是密密麻麻的墳塋,荒草在夜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蘇碧菡大口喘著氣,從暗無天日的棺木到重見天日,短短幾尺的距離,她像走了一個世紀。每一步爬行,每一次掙紮,都是在與死亡爭奪生的機會。
蘇碧菡來到一條土路上,這條路的旁邊有許多小樹,她扶著一棵一棵的小樹,慢慢邁開腳步,雖然每一步都走得踉蹌艱難,但卻異常堅定。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布滿墳塋的土地上。
沿著小土路一步一步地走著,最後她走不動了,在一棵小樹旁邊她躺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天漸漸亮了,微光中,她發現前麵不遠處是一座很顯眼的寺廟。她像看見了救星,一直攥緊的心,稍微鬆開一些。
她跌跌撞撞撲到廟門時,裙擺早已被泥水汙染得看不出原色。
“師、師父!求您……救救我!”她抬手去推那扇虛掩的木門,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裡裹著濃重的哭腔,卻又不敢喊得太響。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廟內一位女主持穿著漿洗得發白的僧袍,疑惑地望著眼前衣著不整的蘇碧菡說道:“女施主,進來吧!”
蘇碧菡的身子有些發抖,我是被強盜追殺的人,他們要抓我……要我的命……師父,求您讓我躲一躲,就躲一會兒……”
女主持的聲音很輕,卻像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佛門之地,本是避世之所,但施主身上的血氣,卻不似尋常逃難。”
“啊,”蘇碧菡不由自主地摸摸脖頸,那道傷痕還在,“是的,我曾受過傷流過血。”
女主持抬手,枯瘦的手指輕輕落在她的肩上,力道不重,卻穩住了她顫抖的身子。“阿彌陀佛,”她垂眸念了聲佛號,目光掃過蘇碧菡的脖頸,“施主且隨我來,殿後有間柴房,先把傷口處理了。”說罷,她轉身走向殿側的小門,僧袍的衣角在燭火下劃出一道溫和的弧線,“隻是施主需記得,佛門能避一時風雨,卻避不開因果,若有難處,待雨停後,不妨與老衲說說。”
蘇碧菡望著女主持的背影,隻覺得那道單薄的身影此刻卻像座安穩的山,她踉蹌著跟在女主持的身後,不敢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