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後涼發起第十三次總攻,數十架攻城錘如巨獸般撞向南門。那道被撞擊三日的城門,終於在一聲震耳欲聾的撕裂聲中崩裂。後涼士兵如潮水般從缺口湧入。
城上疲兵再戰的士兵們,此刻已無任何退路有的士兵手臂中箭,仍用單手揮舞長槍;有的士兵腿部被砍傷,便坐在地上用短刀刺殺敵人;甚至有年輕士兵抱著敵兵一同跳下城牆,墜入城下的屍堆中。
百姓的恐慌奔逃:城內百姓聽聞南門崩塌的巨響,瞬間陷入混亂,老人拄著拐杖踉蹌奔跑,孩童在人群中哭喊著尋找父母,婦人抱著包裹躲進街巷角落,卻仍難逃被踩踏的風險。
入城後,晉陽城的街巷淪為戰場,守軍與百姓的零星抵抗,在絕對實力差距下顯得格外悲壯。殘餘兩百名輕騎兵,在主街組成最後一道防線。胯下戰馬因多日未進食而虛弱不堪,卻仍奮力衝鋒,試圖阻擋後涼的推進。一名騎兵被敵兵的長矛刺穿馬腹,他翻身落地,揮刀砍倒兩名敵兵後,終因體力不支被亂刀砍死。另一名騎兵保護著幾名百姓向巷內撤退,卻被後涼兵的弓箭射中後背,臨死前仍將百姓推向安全角落。這種零星抵抗如風中殘燭,不到半個時辰便被徹底擊潰,主街兩側的房屋燃起大火,濃煙滾滾,遮蔽了整個天空。
防禦史將被幾名親兵護送至縣衙,他看著窗外的火海與哭喊,深知城池已無法挽回,於是拔出佩劍,麵向京城方向跪地叩首,說道:“臣未能守住晉陽,有負陛下信任,唯有以死謝罪!”隨後橫劍自刎,親兵們見守將殉國,也紛紛拔出佩刀,衝向追來的後涼士兵,最終全部戰死。縣衙很快被後涼兵占領,守將的屍體被敵兵拖至街頭,頭顱被砍下掛在城門上,成為晉陽城失守的屈辱標誌。
就在這時,陸承業率領的援兵趕到了晉陽城南,但這時,晉陽城已被後涼軍占領。城牆上與城門口是穿土黃色戰袍的後涼兵在把守。
陸承業驚住了,在接到皇上的聖旨後他一分鐘都未耽擱,馬不停蹄,卻沒有來是及解救晉陽。大隊人馬停歇後,他下令:“傳,到十裡河紮寨。”
陸承業覺得他們隻能這樣了,隻能再從後涼軍的手中奪回晉陽。
齊豐與前軍提督看到城頭飄揚的黑色狼旗既震怒又失落,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隻怪他們的行軍太慢了,不然的話晉陽城一定能抗到援軍的到來。
隊列裡傳來細碎的騷動,一個年輕士兵扯了扯身旁士兵的衣袖,聲音發顫:“哥,那……那不是後涼的旗吧?咱們……咱們來晚了?”哥哥沒應聲,隻是盯著晉陽的南城門,眼眶泛紅。他的弟弟去年被征入伍,就是晉陽城的。可現在,連城門都換了主人。
後軍的輜重兵們在距晉陽城一百米遠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他們不明白本是十萬火急的急行軍為何突然停下了,他們的潛意識在告訴他們:晉陽失守了!原本車上的糧食是送給晉陽守軍的,現在卻不知道該卸在哪裡。一名輜重兵蹲在地上,雙手抓著頭發,低聲嘟囔:“走了大半天,沒日沒夜地趕,就為了送這些糧……現在城沒了,守軍……守軍怕是也……”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軍需官喝止,可軍需官自己卻轉過身去,偷偷地抹了把臉。
秦江月走在大部隊的最後麵,突然的停步讓他覺得形勢不太好,他勒馬立在土坡最高處,向晉陽城的方向望去,卻見聲城樓上是一道一道的土黃:“完了!”
不多時,大軍又開始向前移動,陸承業留下中軍的右翼和左翼作斷後,阻擋追兵、掩護主力撤退、保護後勤輜重。
呼延況沒有乘勝追擊,也許後涼軍在三日攻城後身心俱疲,也許在攻晉陽城裡後涼兵也有很大的傷亡,總之,呼延況沒有派兵追趕。
半個時辰後,大隊人馬到了晉陽南麵的十裡河。
風卷著焦糊味掠過荒原時,那片曾駐紮過援軍的營地,早已沒了往日的規整。青色的帳篷殘骸像被撕碎的破布,有的歪斜地插在土坡上,帆布邊緣還掛著未燃儘的麻繩,在風中吱呀作響;有的則完全塌成一團,焦黑的木杆從帆布下刺出來,像極了枯瘦的手臂,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營地中央的炊火區,更是一片狼藉。幾隻被燒得變形的鐵鍋倒扣在地上,鍋底積著厚厚的黑灰,用樹枝一戳,便簌簌往下掉;旁邊散落著斷裂的木柴,有的還帶著火星,輕輕一碰就碎成炭渣。士兵們吃飯時用的陶碗,此刻要麼裂成幾瓣,要麼被燒得通體發黑,碗沿還沾著未清理的米粥痕跡,在焦土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一個半埋在土裡的糧袋,袋口被燒得焦黑,裡麵的小米混著泥土,結成一塊塊黑褐色的硬塊,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金黃。
往營地邊緣走,破損的兵器與盔甲散落一地。一把斷成兩截的長槍,槍杆被燒得炭化,槍尖卻還泛著微弱的寒光,斜插在焦土中,像是在訴說著四天前的混亂;幾副被燒毀的皮甲,甲片與帆布粘連在一起,有的甲片已經脫落,露出裡麵被燒黑的棉布,風一吹,便有細碎的棉絮飄起來,很快又落在滿是灰燼的地上。最讓人揪心的是營地角落的醫療區,幾隻裝著草藥的布包被燒得隻剩殘片,裡麵的草藥早已化為灰燼,旁邊還躺著一個被燒變形的銅盆,盆沿沾著乾涸的褐色痕跡,分不清是草藥汁還是血跡。
遠處的哨塔也沒能幸免,木質的塔身被燒得通體焦黑,幾根支撐的木柱已經斷裂,塔身歪斜著,仿佛隨時都會倒塌。塔下散落著幾支被燒斷的弓箭,箭杆炭化,箭頭卻還牢牢插在土裡,像是在守護著這片早已破敗的營地。風掠過哨塔,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回憶著四天前士兵們在此搏鬥的場景。
營地外的圍欄,早已被燒得隻剩幾截焦黑的木樁,原本纏繞在木樁上的麻繩,此刻化為一撮撮黑灰,輕輕一碰就消散在風中。幾隻烏鴉落在木樁上,啄食著地上殘留的食物殘渣,時不時發出幾聲嘶啞的叫聲,更添了幾分淒涼。陽光透過灰蒙蒙的雲層,灑在這片焦土上,卻沒能帶來一絲暖意,反而讓那些破損的帳篷、變形的兵器、焦黑的木柴,顯得更加破敗不堪。
陸承業讓命所有的前軍清理地上殘留的物品,中軍與後軍則在前軍的後麵搭帳篷,埋灶火。半個時晨過去,帳蓬已經搭建完,炊事班的人也將飯菜做好。在這樣的氛圍下,很少有人說話。士兵們的心情都很沉重。夜幕降臨時,有人望著晉陽方向的火光,悄悄抹淚;有人坐在帳篷裡,摩挲著手中的武器,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陸承業站在營寨最高的哨塔上,望著晉陽城頭的黑旗,半天沒挪動一步。他知道,接下來的路很難走,此刻全軍的失望與迷茫,比後涼的刀槍更難抵擋。
暮色像一塊沉重的灰布,慢慢蓋住晉陽城外的援軍營地。白日裡還能勉強看清的黑色狼旗,此刻已融進城頭的陰影裡,卻像一根刺,紮在每名援軍士兵的心上。
營地西側的炊火旁,幾名後軍輜重兵蹲在地上,手裡握著還沒啃完的麥餅,卻沒了吞咽的力氣。昨日路過渭河時,他們還笑著說,等把糧食送進晉陽,一定要喝碗守軍熬的熱湯,現在糧車就停在不遠處,袋口的麻繩還沒解開,裡麵的小米卻成了無人認領的東西。“早知道……早知道咱們快些趕路就好了。”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聲音發啞,指節因用力攥著麥餅而泛白,他靴底還沾著從家鄉帶來的泥土,本想讓晉陽的同鄉看看,現在卻隻能對著糧車發呆。旁邊的年輕輜重兵沒說話,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淺青色短褐,袖口的白色布條還嶄新,那是出發前軍需官縫上的,說這樣能讓晉陽城的百姓一眼認出是援軍,可現在,這布條倒像個笑話,襯得他們格外狼狽。
中軍帳篷外,幾名步兵靠在雲梯上,盔甲碰撞的聲音沒了往日的清脆,反倒透著幾分沉悶。一個身材高大的士兵抬手摸了一下胸前的“吉祥鳥”銅紋,那是出發前鐵匠特意為他打的,說戴著能保平安,現在銅紋被體溫焐得發燙,卻護不住已經淪陷的城池。“咱們還能奪回來嗎?”有人小聲問,聲音裡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沒人回答,隻有風卷著帳篷的布簾,發出“嘩啦”的聲響,像在回應,又像在歎息。
前軍的兵士們聚在小淩河的岸邊,河水映著營地的燈火,卻照不亮他們臉上的迷茫。偵察兵常樂,此刻手裡還攥著畫著晉陽布防的羊皮紙,紙上的墨跡還沒乾,標注的“東門守軍薄弱”“北門糧草庫”,此刻都成了無用的信息。他蹲下身,將羊皮紙按在膝蓋上,手指劃過紙上的晉陽城牆,仿佛還能摸到城磚的溫度。“我明明看到守軍在修補城牆,明明聽到他們喊著‘守住晉陽’……”他喃喃自語,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被河水的嗚咽聲蓋住。旁邊的一個偵察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沒說什麼。
陸承業的大帳裡,燭火搖曳,映著牆上掛著的晉陽城地圖。他站在地圖前,手指順著小淩河的線條移動,最後停在晉陽城東門的位置,那裡本該是他們攻城的突破口,現在卻成了後涼進出的通道。前軍提督高軍強走進來,手裡捧著還沒拆封的攻城計劃,紙上的字跡工整,卻沒了往日的分量。“將軍,明日……明日還要偵察嗎?”提督的聲音帶著猶豫。陸承業沉默了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燭火照在他的玄色鐵甲上,映出細小的塵土。“查,接著查。”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就算城陷了,也要知道城內的百姓和殘餘守軍怎麼樣了。”
帳外傳來幾聲戰馬的嘶鳴,打破了營地的寂靜,卻很快又歸於沉寂。月光灑在營地上,照得士兵們的盔甲泛著冷光,也照得他們臉上的失望與迷茫。有人靠在帳篷上,望著晉陽的方向,直到東方泛起微光;有人握著武器,坐在地上打盹,夢裡或許還在演練攻城的場景。他們知道,失望和迷茫解決不了問題,可麵對眼前的局麵,卻又忍不住悵然。趕了大半天的路,帶著朝廷的囑托和百姓的期盼,到頭來,卻隻能在城外望著被占的城池,連一步都邁不進去。
天快亮時,風漸漸停了,晉陽城頭的黑色狼旗在晨光中又清晰起來。援軍營地慢慢有了動靜,士兵們開始收拾帳篷、檢查武器,可動作卻比往日慢了許多,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尚未消散的疲憊與悵然。陸承業站在土坡上,望著漸漸蘇醒的營地和遠處的晉陽城,深吸一口氣。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他還沒想好,但他知道,絕不能讓這份失望和迷茫,壓垮這二十二萬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