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韓曠徑自起身,往馬車旁走:“成安,你去生火。周小乙,去把柴火劈了。”
兩人領命去了。
韓曠也起身,往馬車走。
見他靠近馬車,林稹的心難免懸了起來,拿餘光瞥他。
隻見韓曠踩上車轅,掀開簾子——
裡頭先是一摞摞布匹,上麵堆疊著各色香藥袋。胡椒、豆蔻、天竺桂、白篤耨……
韓曠往裡走了兩步,剛要解開胡椒袋,不由得腳步一頓。
車廂右後側角落有一抹濕潤的泥痕。
這個位置……有人半蹲在這裡,沾泥的衣擺蹭到了內壁上。
韓曠麵色微冷,他伸手,清點了布匹數量,再把香藥袋、銅鏡袋、乃至於埋在白豆蔻裡的四斛珍珠都翻了出來,細細檢查過。
東西一樣沒少。
韓曠合上車簾,下車,看了眼正坐在篝火前的林稹。
林稹恰好拿餘光瞥他——
兩人目光一觸即分。
見他麵色如常,似乎並未發現有人上過馬車,林稹略鬆了口氣,避開韓曠的目光,低下頭去,專注添柴。
韓曠看過林稹,又掃了眼跑來跑去的桂媽媽和阿大。
這三人衣擺上都有撿柴火時沾染的雨水、泥痕。
韓曠沒說什麼,隻是走到黃驃馬邊上,抽出一柄樸刀來。
刀鋒擦過刀鞘,發出鋒銳的破空聲。
林稹被嚇了一跳,趕忙抬眼看去。
卻見成安在一旁小心生火,而韓曠和周小乙一起,兩人拿著樸刀開始劈柴。
天大雨,上山不易,韓曠也不好在亭子附近的山上砍樹,回程時路過一片野林子,索性砍了幾顆枯死的柳木回來。
他腰背挺直,左手疊放了兩段柳木,右手握住樸刀的菱格刀柄,橫劈而下!
風聲呼嘯——
刀卡木頭裡了!
林稹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發笑,韓曠被她笑得微惱,乾脆卸了長柄,隻握住刀把繼續劈柴,又仿佛隨口道:“叫小娘子見笑了,我馬車上也沒什麼稻草能生火的,隻好劈些柴火應應急。”
一聽見馬車、稻草四個字,林稹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口乾得厲害:“郎君說笑了,誰出門還帶稻草的?”
韓曠故作驚訝,挑眉道:“小娘子上我馬車,難道不是去找稻草石頭的?”語罷,麵不改色,繼續劈柴。
聞得此言,林稹如坐針氈,不知如何是好。
自韓曠毫不猶豫棄了滿車貨物去探路開始,林稹便起了疑心。
這三人,俱是身量高挑健壯的成年男子,騎快馬、帶樸刀,看著就不好惹。
她們隊裡卻隻有三個手無寸鐵的男子,另有四名婦孺。
兩方相遇……她怕韓曠是盜匪假作商戶,先送一匹瑪瑙錦讓她們卸下防心,再借著下雨尋廟,將她們引去山坳裡,殺人劫財。
思及此處,這才乘著無人時查驗貨物。
若馬車裡都是布匹香料自然無礙,可要是石頭稻草,那就得稟報母親,一行人冒雨逃命。
這些百轉千回的幽微心思驟然被韓曠點破,她又是尷尬,又是難堪。
林稹一咬牙,起身作揖:“郎君勿怪,我一家子女眷,出門在外,難免小心。”
韓曠隻照舊劈柴,看也不去看她,嘴上還安慰道:“小娘子說笑了。什麼怪不怪的,多長個心眼子總是好的。”
“我們不過萍水相逢陌路人,小娘子把我往壞裡想,也是應該的。”
林稹哪兒還受得住,趕忙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且給郎君賠罪。”說罷,連連拱手作揖,又趕忙捧起水囊遞過去。
亭外的風雨斜著刮進來,沾衣欲濕,她瘦岩岩的立在他身旁,一雙眼睛清瀲瀲的,殷切地望著他。
韓曠嘴角微翹,放下樸刀:“小娘子不必愧疚,若是我,也要查驗的。出門在外,萬事小心為上。”
說罷,接過水囊意思意思喝了一口,又拱手回禮,算作此事就此了結。
林稹不由得鬆了口氣:“多謝郎君體恤。”
兩人客氣過,林稹正要轉身回去繼續燒水,忽聽得韓曠道:”小娘子且留步。”
林稹轉身,疑惑回望。
卻見韓曠自腰間解下一青綠雲鶴錦囊,攤在掌心遞過去:“胡椒,扔進陶罐裡煮了,驅驅寒氣。”
林稹愣了愣,越發不好意思:“多謝郎君,隻是出門匆忙,我身上沒帶什麼銀錢。”說著,搖搖頭,也不肯伸手去接。
有便宜不占,真是個傻子。
一旁接替林稹燒水的桂媽媽聽在耳裡,急在心裡,趕忙插話;“大娘子就收下罷,小郎君也是一番好意。”
韓曠不說話,隻看著林稹,嘴角卻微微翹起。
“況且五郎還病著呢,大娘子就算不念著自己,也想想五郎罷。”
林稹下意識望了眼錢五郎的騾車,又念及夜裡冷風一吹,隻怕還有人要生病,這才無奈收下:“多謝郎君。”
方才勸她她不收,一說錢五郎就收了。
看來這位小娘子待那位五郎也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