潯陽記事！
師瓊與玉翩翩她們說過，師訌出身潯陽，這並不是假話，但是他隱瞞了一點，曾出身潯陽的師訌是他將其撿回的北山之巔。
靈崇雖不理世間事，隱居在北山，但這不是說它與世間再無聯係。靈崇有些所需的物資仍是來自俗世。
門中人也可下山，隻是條件極為苛刻，並且不得留下任何蹤跡，不得與任何人相識，不得讓任何人看見真麵目，也不得改變任何既定的結局，哪怕你有這個能力。
師瓊昔年下山是偷偷跟隨小師叔的，因私自下山還帶了人回去，他受了很重的責罰，隻是禁閉山上他就待了三年。
“我將他帶回的靈崇，他因我而學藝，我是他的因，必然也是他的果。潯陽可以說是因為我而受的責難，這麼多的人，我將命賠出去都是應該的。”
師瓊說著，他對這些逝去的生命固然感到惋惜，但是若是讓他再選一次，他想著他還是會救下師訌。
師訌被默認留在靈崇，師瓊將他帶入門內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師訌本就是親緣斷絕之人，符合靈崇收徒的標準，否則他是如何也留不下的。
親緣斷絕的師訌，是師瓊如何也割舍不下的因果。
“為什麼要碰那些東西？它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隻有無窮無儘的罪孽與殺戮。”師瓊攔住師訌的去路，氣息不穩，攥緊的手隱隱有青筋暴起。
師訌無視師瓊已經在爆發邊緣的情緒，唇角彎彎，“很有趣，不是嗎？”
師瓊忍不住推了師訌一把，將他壓在山石上，冒火的眼底裡有憤怒，有無助，更有深深的惶恐。
他啞著聲說到，“我不明白，好好地活著有什麼不好，守著靈崇的規矩有什麼難的？我費勁力氣把你從雪地裡刨出來不是為了今天的。”
“都沒什麼不好的，都很好，隻是靈崇，實在是太無趣了些，那些刻板的規矩不大適合我。”
“你若是覺得無趣，大可下山入世，靈崇不近人情，你雖有責罰，但好歹你還能不被逐出門外去，難不成世間那麼多繁華都不得入你的眼嗎？”
師訌搖頭，還是笑，“你錯了子衿，你還太小了，你不明白空有寶藏而無力施為的無奈。”
“空有寶藏，你隻念著這些嗎？師兄，你可曾想過我分毫？”師瓊咬著牙瞪著師訌。他的確不明白，可那又如何，對師訌而言這多年情誼難不成都是假的嗎。
師訌眼神有片刻的暗淡，“回去吧，我該走了。”
師訌如今已經被逐出師門，靈崇的長老給了他時間收拾，眼瞧著時間就要到了，他若是再不走，那些頑固地守著規矩的長老估摸著就要親自來趕人了。
“師兄。”師訌扯下師瓊拽著他領口的手，用了十分的力氣，白皙的腕間一時就出現了鮮紅的指印。
師訌偏過頭，兀自理著淩亂的領口。
他背過身，朝著山門走去，“是我對不住你，你於我有恩我卻將你至於如此地步，今生我約莫是還不起的了。子衿就當從未見過我吧。”
師瓊有些怔愣，微微揚起的手又無力地放下。
他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好久，久到白雪覆蓋，連他的眼睫上都生了層冰。
“誰與你講這些……”
從回憶裡抽身，師瓊便再也睡不著了。
那些年代久遠的事，他以為自己早就忘的差不多了，不曾想，那裡是忘了，隻是故意地不去想，不去提罷了。
師瓊在床上翻了個身，瞅著不遠的窗口透進的幽冷的月光，模模糊糊地想著，這樣也好，北山的靈崇就從沒有這樣的月光。
次日裡，太陽升得老高，明明是安靜得不能再安靜的院子都平白的多了幾分燥熱與喧囂。
顧雲裳敲響了門扉，有小丫鬟安安靜靜地開門，安安靜靜地領路，一路走來，一言不發，顧雲裳也徑自跟在她身後，看起來對著一幕已經習以為常。
繞過前廳再向前走一段路，彎彎曲曲的小道過後是一間樸素的小佛堂。離著顧雲裳上一次來好似沒有半分的變化。
小丫鬟不再走了，向顧雲裳行了禮就退到外間去了。
顧雲裳自己上前敲了敲門，聽著裡頭的應答後推門走了進去。
小佛堂分了裡外兩間，外頭供著一尊佛，桌案前的香爐裡插著的三炷香不斷的散發著淺淡的檀香味，嫋嫋不絕。
裡外之間隔著一道屏風，裡間的情形看不分明。
地上鋪的蒲團跪著一個婦人，背對著顧雲裳嘴裡還念著佛經。聲音有些低，顧雲裳也不大能聽清，不過片刻也停了下來。
“老夫人。”顧雲裳在婦人稍後一些的蒲團上跪了下來。
“怎麼，再不願叫一聲母親了嗎？”
顧雲裳一怔，一時分不清是玩笑話還是真心實意，但她想著也差不了多少。
“老夫人說笑了。”
老夫人撚了撚手中的佛珠，“我原先是極中意你的，可惜了，你與染兒沒有緣分。”
顧雲裳笑，沒搭話，她不大明白老夫人說這話的意思，她向著她的兒子本就是應該的，這件事幾年前就已經塵埃落定了，如今再提來做什麼。
若說是些場麵話什麼的，顧雲裳是不信的，這位老夫人一向是個性格剛烈的，且從不委屈自己。
“我以為，你不會放她走的，她的命你不是一早就想要的嗎。”
這是說到了夏清韻，當年的事熟知內情者除了顧雲裳蕭亦染二人，也就是這位老夫人了。
後續一切都是這位老夫人的雷霆手段，她向著自己的兒子，又或許自知有愧於顧雲裳，再然後就進了這小佛堂，府中諸事再不曾理會。
顧雲裳不意外老夫人會知道夏清韻的事，畢竟辦事的人手正是老夫人曾經留給她的暗衛。
“我想要就能拿走嗎？”事關她那唯一的兒子的性命，顧雲裳一早就知道夏清韻死不了，就算顧雲裳想下死手也一定會有人來攔著她，索性放了。
“我佛慈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夫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