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之曲終人散!
林超在棋道上天分本就淡,平時念書習武,也懶於鑽研,自然不如蕭問精通棋藝,故以前與蕭問對弈,十次中總有九次是輸的,最好的便是平局,即使如此,也是費了林超好一番思慮的。
但兩人對弈,也不全然隻在乎手指間的交鋒和結果的輸贏,隻是隨意落子間,攀談幾句,點撥一二,也算是一種另類教學了。
而且蕭問涵養很好,不論林超的落子有多爛,他也是神色自若,也並不會仗著自己深於棋道,就故意布下陷阱,令人受窘。
所以換作以前,林超至少也還能堅持個十來步,才被殺得落花流水。
隻是他今天心裡有事,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頭,第一步落子就有些不妥,故才堪堪走了三四步,就隱隱露出了落敗之勢,而且還是一敗頹唐的那種。
蕭問雖然沒有說話,但林超自己都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站起來拱了拱手“承啟走神了,倒讓蕭先生看了笑話,隻是此局輸贏已定,再繼續,反倒無益了。”
蕭問擺了擺手“無妨,什麼大不了的,隻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若真要在乎輸贏,承啟隻怕也隻能接我兩三招而已。”
他倒是說的一點都不客氣。
到底是才不滿二十,自有青年人的自滿,語氣裡的驕傲,就算在林超麵前,也隻是掩飾了幾分。
林超就苦笑了一聲“承啟實在是不醉心於此道,就連與蕭先生打發時間,如今竟然都不能做到了。”
蕭問便道“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誰不是頑而已,還能真把這當正經事了不成?”
紫敷已經送上茶來,蕭問便示意她將棋盤收進去。
自己卻帶著林超進了後麵的書房,自己在書桌後麵坐了,又給林超指了指靠牆的椅子“先坐下”
紫敷等隻好又把全套的茶水器具全部搬了進來。
林家其他主子都愛喝清茶,林超卻素來愛喝茉莉香片。
自然他作為巡撫家的公子,喝的茶也不是什麼便宜貨色,而是特地用雨前龍井茶葉做茶胚,再加以茉莉花,七窨一提的龍井茉莉花茶。
紫敷早就知道他的口味。
給林超斟茶完畢,她才捧進蕭問慣喝的伏茶。
蕭問在人前比較隨和,也能隨大流,喝點普洱和龍井,但在私下裡,他卻愛喝茯茶,這種粗茶江南等地較少,因太粗獷,不符合婉約水鄉的溫柔。
所以林夫人還特地派人去湖南那邊,搜羅了好些正宗的安化磚茶給他。
蕭問也投桃報李,回贈了好些烏蘇白柳花茶給林夫人。
林夫人哪裡喝的慣這種滿是異香,入口卻苦澀悠長的茶,所以大部分反倒都讓林超討了去。
林超每次稍微有點發熱,都不用吃藥,喝上幾天柳花茶,也就鬆活了。
紫敷送完茶水,便很有眼色地把屋內其他人全部帶了出去,自己親自守在門外。
蕭問就看了林超一眼,語氣自然,隻不過多了一絲關心“承啟有心事?”
林超搖了搖頭“隻是莫名覺得心累得很。”眼中的疲倦之意,也隻有在蕭問這個放心人麵前,他才肯全部地流露出來。
蕭問沉吟了片刻,就問“你是從芳菲苑過來的?看來你已經知道昨晚的事了。”
蕭問肩負振興一族重任,不論對內,還是對外,自然也多的是消息渠道,他能這般直截了當地提出來,林超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
他就歎了口氣“我就是覺得人這一生,真的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你看,我父親愛敬著我母親,也防著我母親,我母親,和父親十幾年夫妻了,卻也防著我父親,又防著我祖母,我祖母呢,既要拉攏我母親,又要打壓我母親,一把年紀了,還仗著一個孝字,把父親母親都壓的死死的,又把幾個孫兒,全部看做棋子,想往哪裡擺就往哪裡擺,說的好聽是為了林家”
蕭問眼神就凝了一下,但還是道“這次我倒要站在你父親這邊說一句,也不是幫他說話,但你也要曉得,他防的不是你母親,而是你外祖家。”
林超的語氣裡已滿是鄙夷“以前母親的閨中舊事,我也曾聽說過一些,當年父親求娶的時候,一貫家私,全部給姑母當做嫁妝帶走了,範家百年富貴,她嫁妝薄了,也壓不住其他妯娌,林家就剩了一個空殼子,滎陽鄭氏的女兒帶著足足三十多萬的嫁妝下嫁,要不是靠了新婦的嫁妝,林家的家底,能厚成今天這個樣子?這些年做官,也少不了外祖家時時傳遞消息,如今倒是腰杆硬了,早知道當年靠著鄭家的時候,也該有今日的清高才是!”
蕭問就盯了他一眼,有心想嗬斥他幾句,但看著林超一副苦瓜臉,心內又有些不舍,便儘量說得委婉“子不言父過,這句話你好好記著,這些話,出了這個屋子,你最好都爛在肚子裡,況且,一旦牽扯到政治鬥爭,往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如今因為白麒麟之事,朝堂之上,也爭鬥得不可開交,你母親雖是鄭家女,如今卻是林家婦,也不能時刻光惦記著你外祖家裡,你父親謹慎點也無可厚非。”
林超便冷笑一聲“隻是謹慎二字,卻不是這麼用的,對外人,是多少都不嫌少,可若是用在枕邊人身上,卻是一丁兒都嫌多,說白了,不就是範家行事偏激,非要把林家拉進三皇子的站隊裡,父親有心觀望,便不好多說什麼,也是想提前給自己留條退路,卻怕此事惹惱了母親這個當家太太,以後和範家便就生分了唄,嘿,姑母的行事,倒真的是祖母的親女兒了,一出了門子就是外人,又想靠著娘家,又要瞞著娘家,毒辣起來,還真的是一脈相承!昨晚的事一發,不曉得又要掀起多少的腥風血雨!多少人的性命,都要白填進去!”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點動靜,也算不了什麼。”蕭問卻有些不以為然,但心內也實在納罕。
這林超本來就不是品性嬌弱之輩,年紀雖小,也的確是有自己的主意的,遠的不說,就說上次在法華寺,就敢拿著刀子出來,威逼自己說出實情。
當天晚上,那麼多家族密事,哪一件單拎出來,都不夠驚世駭俗的?若是當天晚上,還有第三人在場,哪怕隻聽見了隻言片語的,都足夠被滅口好幾次了!
林超卻還是一副泰山崩於眼前無動於衷的模樣。
相比之下,這次的事,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根本連提鞋都不配!
偏偏這點小事,林超不但看到眼裡,還懸在了心裡,從進屋起,就心神不寧,如今連神色也變了,竟是一副大受打擊,甚至有幾分心灰意冷的模樣。
蕭問就令紫敷進來添茶,一邊又給她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