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陛下!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像偃旗息鼓的行伍,一點都不撒潑。雄偉壯觀的皇城,在漸漸暗淡的陽光中,散發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息。慈寧宮的飛簷投射在朱紅的宮牆上,漸漸拉長。
馮保跪在李貴妃的麵前,
體似篩糠,
一顆心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
誰都沒有想到,高拱以不經“鳳台鸞閣”不為詔為由封駁了朱翊鈞的中旨。
他現在任然記得清晰,高拱把聖旨放回自己手上時,那種恨不得寢皮啖肉的滔天恨意。
出了內閣後,一臉怒氣的馮保,就要去乾清宮找皇帝告狀。
可是沒走兩步突然一頓,臉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
馮保也算是在權力場嘔心瀝血,摸爬滾打多年的高手。
稍微冷靜一下他發現,高拱封駁了聖旨,縱然是下場堪憂,可是自己的下場怕是比他還要淒涼。
這個中旨可以算是自己鼓動小皇帝下的,內容牽涉到陳皇後和李貴妃的名分大禮。本想讓高拱吃個啞巴虧,可是萬萬沒想到高拱“梭哈“了。
新皇登基後的第一道聖旨竟然被先皇顧命的內閣首輔封駁了!(《罪己詔》的性質不同)
就好比上台後簽署的第一道行政命令被參議院駁回了。
活脫脫的打臉,打的還是皇帝,李貴妃,陳皇後的臉。
不提高拱,單說這罪魁禍首,卻是他馮保!他不鼓動皇帝,這娘仨就不會挨這麼一下。
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馮保也不去乾清宮告狀了,直接左轉到慈寧宮請罪來了。
“膽。。大包天,簡直是。。簡直是欺人太甚!”
李貴妃聽了馮保稟告之後,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慈眉善目。
一張俏臉氣得鐵青。她本來出身低微,皇帝一死,一直怕外人把自己和皇帝當成孤兒寡母看。
前兩天因為宮人非議日蝕之事,前後打死了七八個宮女太監。
堂堂的內閣首輔,先帝的老師,顧命的大臣竟然一點臉麵都不給他們留。
傳出去了自己的臉,往哪裡擱?
難道自己苦心教導的兒子是一個行事狂悖的無道昏君?
天下人怎麼看自己?
馮保跪在那裡,絞儘腦汁禍水東引,哆哆嗦嗦的說道
“老奴該死,該死,
宮裡宮外都說貴妃娘娘是觀音菩薩在世。
張閣老把建議和奴才一說,奴才隻想著娘娘平日裡吃齋念佛,清心寡欲不願意爭這些名利。
可是老奴看著心疼,就大著膽跟皇上說了。
皇上致孝,又怕大臣作梗,就命老奴去內閣下了一道中旨。”
說著就以頭搶地,恐懼戰勝了疼痛,每磕一下都通通作響。就像死了爹一樣哀嚎道
“現在內閣忤逆萬歲爺,君臣不合,錯在老奴,老奴明天就去南京守陵。”
李貴妃心裡想著自己和兒子相依為命,孤苦無依,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憤恨。
再加上馮保在一旁哀嚎不斷。一張俏臉一會青一會白的,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拿著手帕竟然輕輕地抽泣起來。
朱翊鈞在乾清宮裡和榮兒還有幾個小太監耍了一會,感覺沒什麼意思。
一群未成年玩什麼都覺得幼稚。
乾脆坐在宮門口看著夕陽和他們聊起了天,天南海北的一頓亂扯。
眼看著差不多到飯點了,就擺駕去了慈寧宮,一來可以蹭頓飯,省點錢。二來可以去拍拍老娘馬屁,爭取早一點把持大權。
一進慈寧宮朱翊鈞就感覺氣氛不對,也不讓通報了,直衝衝地就跨進了門檻。然後就看到這樣一幕太監跪地哀嚎,少婦依榻痛哭。
“????”
朱翊鈞一加速一隻腳刮了下門檻,一個踉蹌就要狗吃屎,他乾脆往前一跪,脆生生地問道“母後,出什麼事了”
馮保,慌忙膝行到朱翊鈞麵前,把高拱封還聖旨的事情說了一遍。還不忘加了一句
“高拱還說,皇帝還是一個衝齡幼童,知道什麼是中旨?都是我們這些閹人教唆!”
李貴妃聽了又是一驚,厲聲問道“他果真這麼說的?”
“老奴哪敢胡言亂語,當時高儀高閣老也在場,還有很多入值的官員都聽到了”
聽著馮保這麼說,李貴妃更傷心了,一把抱住朱翊鈞哽咽了起來。
朱翊鈞一顆小腦袋擠在兩座山峰之間,心裡慌忙連聲道
罪過
罪過
他稍一用力,抽出身來,從伺候的宮女手中接過擰乾的熱毛巾,一邊給李貴妃擦眼淚,一邊對著她說
“母後,這不是什麼大事!
當年皇爺爺初登大寶,下的旨意不也一樣被楊廷和那老小子封駁過。
他封駁歸封駁,讓大伴再拿過去下一次唄。
母後彆哭了,妝都花了,還有這麼多下人呢
萬事有咱擔著,母後寬心”
聽著朱翊鈞的話,李貴妃噗呲一下破涕為笑,明明說話的聲音還有一股奶氣,偏偏擺著一副大人的模樣,說話老氣橫秋的。
“大伴,你也起來吧,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也一把年紀了,看額頭都紫嘍”朱翊鈞看老娘心情好了一點,不忘安慰一下馮保。
又朝宮女努了努嘴,小宮女慌忙上前遞給馮保一隻毛巾。
“這樣!現在太晚了,大伴你明天一早再去內閣把旨意宣一遍。
等會用過膳,你去把張居正給朕喊進宮來”朱翊鈞一副處亂不驚的樣子,有條有理的吩咐著。
李貴妃一看兒子這幅老成持重的樣子,仿佛看到了當年裕邸時的丈夫,那時他還是裕王,那時他還心係天下,處事條理分明,勤懇有佳。
果然不愧我李彩鳳的兒子!
李貴妃分明有一種錯覺,現在的兒子已經可以依靠了。分明還是個兒童,可是有他在身邊,再大的事都可以解決。
有他自己就可以心安,他就是那天!
張居正昨天去天壽山視察陵寢工程,今天上午又主持祭祀了一番曆代陵寢,意思是跟下麵幾個老爺打聲招呼,老朱家又去了一個。
等他回到府裡太陽已經下山了,剛吃完飯帶小兒子允修在院子裡玩,宮裡來人召他入宮。
昨晚他讓遊七回京安排人到處放風,把文福樓事件炒的沸沸揚揚。
又怕他親家息事寧人還特意派人去打招呼,隻等著高拱和馮保狗咬狗,他好去拔毛。
接著又炮製“兩宮並尊”,一可以交好馮保,二可以討李貴妃歡心,從而內外合圍高拱。
至於高拱封駁皇帝旨意的事情因為高拱命令眾人不得伸張,言辭及其嚴厲,再加上他剛回府,所以還不知道。
張居正一路思考,皇上召他的原因,可是想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
不知不覺就到了乾清門,過了乾清門就是乾清宮,此時朱翊鈞正翹著二郎腿半個身子都躺在塌上,李貴妃因為要避嫌,不方便和張居正見麵,坐在隔簾後麵。
等馮保在宮門口迎了張居正進來,朱翊鈞才放下腳,慢騰騰的坐起來笑著對張居正打招呼
“張先生免禮”
說著,就站了起來,親自搬起下午搬給馮保坐的那個紅木凳子,放在禦榻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