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請坐”
張居正初時看見朱翊鈞沒有坐相,心下就是不喜。可是看他搖搖晃晃地親自給自己搬凳子,又感覺到欣喜。
相由心生,臉上當即有了笑臉,
“皇上隆恩,臣愧不敢當”
“愛卿說這些乾嘛!
你本是朕的先生,客氣什麼”
張居正心裡一陣驚疑,這還是自己這個學生第一次稱呼自己“愛卿”,往常都是張先生長,張先生短的。
心裡雖然嘀咕,嘴上卻毫無遲鈍,屁股往前挪了挪,身體微向前傾
“不知皇上連夜召臣所謂何事?”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幾日不見,想和先生談談心。
對了,先生去父皇陵寢看過,現在工程是個什麼進度了?不會耽誤父皇的梓棺入土吧?”
朱翊鈞也不談彆的,隨口扯了個話題。
“回皇上,根據臣的勘測,工程就快收尾了,斷不會耽誤”
“嗯,有先生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咦?大伴,快給張先生看茶啊”
朱翊鈞看張居正可能趕路趕的有點急,額頭上都是汗。馮保一聽趕緊吩咐伺候的小火者拿茶來奉。
朱翊鈞今天讓張居正過來有兩個目的一,讓張居正把冊封的事情辦嘍,事情本來就他挑起來的。二,曆史上高拱很快就要被開除趕回老家,張居正接首輔的位子,自己不能讓他上位上的太輕鬆,得趁機讓他辦點事。
正在思索怎麼開口,就看到小火者剛剛放下的茶盞。小小的眼珠一轉,開口說道
“先生嘗嘗這茶怎麼樣,朕年紀還小,品不出味道”
張居正拿起茶盞瞧了瞧,呷了一口,俄而看著朱翊鈞輕笑道
“無梗無芽,甘澤潤喉,味淡。
皇上這六安瓜片當是穀雨後采摘的無疑”
“哇,先生厲害,喝一小口,就知道采摘時間!”朱翊鈞故作驚訝。
馮保在一旁聽的著急,他盼著皇帝趕緊給張居正下密旨,把事情圓了,結果皇上和張居正扯起犢子來了。
“嗬嗬,皇上過譽了,小道而”
“先生此言差矣!”朱翊鈞擺了擺小胳膊,看著張居正正經說道
“朕聽說李東陽當年品六安瓜片還寫了一首詩,
嗯,,嗯,,叫什麼來著?
想起來了
七碗清風自六安,每隨佳興入詩壇。
纖芽出土春雷動,活火當爐夜雪殘。
先生你聽,這品茶還能品出文化來呢”
朱翊鈞一臉嘚瑟樣,看著張居正笑嘻嘻的。
張居正一聽,這又是茶道又是詩詞的,以為小皇帝愛上了文士風流。
出於一個教師的職業操守,張居正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不務正業是不行滴。
“茶藝,詩詞皆小道,皇上淺嘗輒止即可。”
馮保在旁邊聽的疑惑,插嘴問道
“敢問張先生何為大道呢?”
“治國安邦,經天緯地之術方為皇上的大道”
聽著張居正這麼說,簾子後麵的李貴妃直點頭。他覺得張居正說的不錯,而且非常有職業道德
朱翊鈞看張老師“開始了”,想到當年班主任語重心長,長達一個小時的諄諄教誨,心裡有點發毛。
“嗯,嗯,嗯,
張先生說的有道理”
張老師一看學生悔改了,又是一陣欣慰。可還沒慰一會,隻聽朱翊鈞若無其事地道
“芊芽出土春雷動,活火當爐夜雪殘。
也不知道朕這個剛出土的芊芽皇帝,夢到哪裡尋一把‘活火’,
好烤化我大明這一攤積弊良多的夜雪”說完,故作深沉的歎了口氣。
乍一聽,張居正驚的是目瞪口呆,呆若木雞。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借一碗茶能說出這樣一句話。
同時內心深處還有一種,好為人師表卻被人侮辱的感覺,沒錯他感覺自己被侮辱了。
馮保簡直了。
李貴妃簡直了。
“想我大明,自太祖皇帝草建傳到朕這裡已經二百餘年了,
每每我翻閱史書,
總感覺民生越來越艱難,吏治越來越崩壞,武備越來越廢弛。
當年成組爺驅除韃虜,遠征漠北,
現在朕守著九邊還怕彆人來鬨事!
這兩天朕閱覽了幾部存於內府的軍戶‘貼黃’,看著看著,總有一種時不我待的感覺!!
愛卿!你覺得朕能找到那把‘活火’嗎?”說完朱翊鈞拿眼盯著張居正一動不動。
張居正還未從震驚狀態中醒過來,此時看朱翊鈞盯著自己,目漏精光,突然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慌忙站起來,一撩官袍,跪下回道
“‘一世之才足夠一世之用’,
臣一直讚同唐太宗這句話,相信隻要皇上能洞察微末,選賢任能,定能廓清吏治,中興大明!”
張居正這話說的比較扯淡,他很巧妙的把皮球踢回了朱翊鈞腳下。
電光火石之間,他也推測了小皇帝是什麼意思,是看重自己?還是對現在的內閣多有不滿?
他是一個隱忍謹慎的人,在沒有弄清楚皇帝的意圖之前,不可能說那些有的沒的。
同時他心裡也非常激動,皇帝能有如此抱負,不正是自己孜孜以求的嗎?這些弊政不正是自己多年為官所深深痛惡的嗎?
“先生覺得,朕什麼時候才能不畏九邊生事,不懼民生多艱?”
“回皇上,臣竊以為,民生在於吏治,武備在於整飭。
因循成法定製,不如推陳出新。
革除疲敝頑疾,必用猛火烈藥!”
張居正這次回答的到是真心實意,有些乾貨。
朱翊鈞聽完,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地說道“先生公忠體國,老成謀國”說完看向馮保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大伴你替朕送先生回府吧!”
“臣告辭,請皇上也早些休息”
張居正拜彆,和馮保一起退出了乾清宮。
等他們轉過臉去,看著他們的背影,朱翊鈞突然清脆的喊道
“慢點走,注意身體”
隆慶六年六月十四日,張居正夜入皇宮,君臣奏對甚歡,萬曆維新後,稱這次會晤為“乾清宮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