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陛下!
太陽初升,北京城的居民們剛吃過早餐,參加朝會的官員們已經陸續回到家中,高拱被罷的消息也隨之被傳遍大街小巷。
百姓們是如何震驚尚且不談,高拱府邸前的胡同口,此時卻有十幾個身著便衣的東廠番子在盯梢監視。
早上皇帝罷免高拱的旨意剛剛傳出去,東廠掌貼千戶陳應鳳就點了人手去監視高拱。
陳應鳳是馮保心腹,和馮保一起乾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一直很受馮保器重與觀照。
他本就痛恨高拱拿自己當狗看,昨天因為高拱,皇帝罷了馮保提督東廠一職,陳應鳳對他更是新仇舊恨。
他聽說皇帝讓高拱即日回鄉,鷹眼一轉,就讓手下換上便服去監視高府,說是監視,其實是去做足姿態,羞辱高拱。
所以高拱剛回府,他們就封了胡同口。
此時一個身著官服的青年,正在撥開人群往胡同裡進。
番役們相互看了看,悻悻地讓開了路。因為這個人他們認識,還惹不起。人家老子是三孤。
青年麵色微慍,進入胡同時,扭頭斜睨,哼了一聲。
此人名叫張孟男,尚寶司丞,是高拱老婆的侄子。其父被封太子少保
高拱回府後,平複了一下心緒。現在臉上稍微有了點氣色,正坐在椅子上楞神。
聖旨的言辭相當嚴厲,他明白自己沒有回返的餘地。回來後就吩咐整理行裝。
等他看到張孟男走進來,心裡頓時五味雜陳,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時候張孟男會來看他。
高拱剛做內閣首輔的時候,張孟男就已經在京城任職了。他倆不僅是上下級的關係,還是親戚高拱是張孟男的嫡親姑丈。
按說高拱是張孟男的姑丈,又權勢顯赫,張孟男應該攀附高拱才對。可他每與高拱相遇,隻談公務,不及私情。這就有點過分了,不說攀附,大家都是底實親戚,沒必要這麼做作吧。久而久之高拱對他就有些反感,四年不予升遷。
現在高拱被罷,平日趨勢之輩均避而不見,深恐受到牽連,可是他張孟男居然來了。
所以當他看到張孟男,心裡很不是滋味,掙紮著就想起身,張孟男見狀快步走了過來,把他按在了椅子上說道
“姑丈快坐著休息”
高拱拉著他的手,心裡一突然一酸,老淚橫流,他鬆開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無力地說道
“現在老夫失勢,
朝廷諸公對我也無所求了,
他們不來看我,我能想到,
可我沒有想到,你能來看望老夫。”
張孟男“這貶謫升遷就像四時交替,都是順其自然的事情,
姑丈此次能全身而退應該高興才對,不要這麼說!“
聊了幾句,張孟男看高拱精力匱乏,就對他說道“姑丈,我去幫忙收拾細軟”
高拱雖猛受打擊,有點心力交瘁,可他心裡明白,自己為政多年,提拔了一批人也得罪了一批人。現在皇上下旨讓自己即日歸鄉,自己若拖拖拉拉,不肯動身,勢必引來彈劾。到時候生死之事就真尚未可知了。
一想明白,便對張孟男說
“元嗣,我和你姑母未育一子,這次倒麻煩你了。
你去和姑母說,收拾幾件衣服,帶些銀兩就行了,
彆的東西讓下人隨後慢慢整理吧,
我們稍後就啟程回鄉”
張孟男聽完一愣,明白高拱的擔憂。
等匆匆收拾好行囊,高拱和夫人坐著牛車出了廣寧門時,日頭已經掛在了正中。
張孟男一直隨行。高拱打算過了盧溝橋就讓他回去,可他看後麵遠遠墜著幾個身份不明的人,有些擔心堅持要多送一程。
剛過河,他們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高拱扭頭回看,但見來人麵闊須長,年齡和張孟直相仿,看著麵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
來人下馬,拱手道
“首輔,
咱去你府上的時候聽下人說,你們已經動身了,
這就快馬加鞭的趕了過來,
無論如何秦柱也要送首輔一程。”
高拱聽他自稱秦柱,突然想起來這是何人。沒想到當年隻是應他所請,替他祖父寫了一篇碑文,這個時候他會來相送。
“汝立,老夫如果沒有記錯,你的字是汝立吧”
“首輔好記性”秦柱依然口稱首輔。
“煩勞你相送,老夫真是愧不敢當!”
“首輔哪裡的話,
當年秦某隻是一個八歲小兒,
蒙您不棄,隨了在下的請托,
為我祖父撰寫碑陰,這些年一直記在心裡”
這個人的來曆相當不簡單,他叫秦柱,秦金之孫。要說秦金是誰你可能不知道,可是要提“兩京五部尚書,九轉三朝太保”有人或許有所耳聞,而這句話就是說秦金的。如果這句話也沒聽過。沒關係,他還有個祖宗叫秦觀。秦觀是誰?答曰“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要說這秦柱也的確重恩義,他祖父都死二十多年了,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沒想到這段因果,一直埋在心中。
幾人寒暄一陣,日頭越發毒辣,高拱今天上朝本來起的就早,又遭大難,老太婆也一把年紀了,這會被折騰的疲憊不堪,饑渴難耐。兩個年輕人一看,就勸說著走到樹蔭下,吃了些乾糧果脯。
大樹下,一老兩少聊的唏噓不已,等太陽稍微西偏,高拱就要上路歸鄉。二人本來堅持要再送一段,可是高拱堅辭不讓,隻能囑咐他們多加小心。
人其實就是這樣,位高權重的時候,身邊多是些阿諛奉承之輩,漸漸地就忘乎所以了。遇到不合心意的人丁點兒也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主動出去聯絡感情。一俟失勢,隻要稍有關心,哪怕是自己以前看不上的人,都覺得可以推心置腹,有所依托。
今日景象不像極了後世的官員在位時裝腔作勢,拿了好處也不正眼看你,一旦離職退休,哪怕送來二斤茶葉,也會高接送遠。
火辣的陽光下,高拱和老伴坐著牛車向老家新鄭趕去。兩個正直坦蕩,不畏強權的青年,牽著一匹馬,結伴而還,相談甚歡。
他們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將為了同一個理想,為大明皇朝前赴後繼,嘔心瀝血。
西苑經廠。
朱翊鈞正坐在值房的紫檀大椅上,旁邊站了兩個人,《大明日報》總編白石鬆,經廠四大掌司之一曹化田。
早上朱翊鈞偷偷摸摸觀看一把大明朝會後,回到乾清宮就開始無聊g。
穆宗駕崩後的二十七天對朱翊鈞來說算作一個假期。這些天內自己不用上朝,功課也不嚴格,能敷衍就敷衍,再過幾天張居正騰出手來估計就會給自己開經筵了。
經筵有點像後世的專家講座,隻是級彆比較高,授課老師都是舉國文學精英中的拔尖,時稱大學士,有點像民國時的那些個大師。
講座的內容也很高端,不僅有儒學經典,更多的是治國之道。之所以名字裡有個筵字,一來是比喻這種講座就像一種文化盛宴。二來是因為講座結束後皇上管飯,切切實實的盛宴。
到時候朱翊鈞可支配的時間估計就不多了。雖然是皇帝,可皇帝也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更何況他現在還是個“孩子”上有老娘,下有大臣。小胳膊不是不能擰一下大腿,隻是朱翊鈞覺得沒有必要,大明皇帝被經筵了兩百多年,這裡麵估計也有點乾貨,他打算參與一下。
朱翊鈞很珍惜這段即將結束的假期一無聊就像逛逛,逛著逛著就逛到了經廠。想到自己還有篇點評要印,就走了進去。
昨天《大明日報》試刊,朱翊鈞也想了解一下昨天的銷量情況。
“大明報紙總局”草設,局長一職一時沒找到合適人選,朱翊鈞讓白石鬆先兼一段時間。
昨天經廠一共試印了3000份《大明日報》,投入市場2500份。白石鬆報告供不應求,全部售罄。
朱翊鈞曾讓人去五城兵馬司調過黃冊也就是明朝的戶籍。得出京城除去軍戶有戶135萬,有民70萬!
他估計大明發展了二百多年,識字率應該還是很高的,不然明朝的小說和畫本不會那麼發達,即使印刷技術提升了,也得有受眾不是。
加上北京又是首都,識字率按百分之十算,也有七萬人識字。
考慮到一冊書需要30到50文,而報紙價格低至一分。
他大膽的以百分之十的購買率保守估計,市場需求應該在7000份左右,再加上供給以十八大衙門為首的政府部門,每期印刷一萬份應該是能滿足市場需求的。
可是還沒等朱翊鈞開口讓經廠加印,掌司曹化田就已經跪在地上說
“萬歲爺,
經廠不僅要印製書本還要印製佛經,道藏,
本來人手就不充足,如果每天再加印三千份報紙,怕力有不逮啊”
朱翊鈞讓他們加印一萬的話都到嘴邊了,又被他吞了回去。他覺得也是,這麼大的印刷量的確有點為難他們。
朱翊鈞忽然想到了劉坤。便嘀咕道
“也不知道劉坤的差辦的怎麼樣了,走,去禦用監看看”
說走就走,禦駕就向禦用監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