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附近可有麵攤?”狄都監似乎看出了張平安的局促主動拍著他的肩膀道“我連日趕路剛到得此地還未進早食哩。”
“啊~喔。有,我替官人引路。”張平安慌忙躬身答道“待得兩日我與坊市尋些活計做工得錢來償與官人。”
“哈哈,區區百錢抵不得軍漢一頓羊肉,小郎君何必掛在心上。”狄都監撫著肚子笑到“麵攤可有棋子麵?自洞庭湖入荊湖以來沿路麵條吃食皆不如意,現下饞的緊呐。”
“對了,你可在此稍待片刻,我且去換身便衫”狄都監拍了拍張平安的肩膀又指了一下涎香樓,似是要去借其後院便利之處“這身衣裳恁地紮眼,若非去縣衙……”他一邊自我獨嘟囔一邊走進涎香樓。
“棋子麵?小人未曾聽過。”張平安聽到這個吃食名字甚是驚訝,不過也難怪,陵江縣屬長江以南自古雨水豐沛,居於此地的人祖輩以稻米為食。這兩年王富春當上知縣後廣開坊市、安定陸水商道,籍著益州重歸一統近七十五年西民儘皆歸心,江南一帶眾多客商近些年均願乘船沿陵江由此入益州,由此江寧府一帶的銀絲麵也傳到了陵江縣。隻是當地百姓甚少嘗試,因此整個縣城隻得東城灣碼頭處一個麵攤。
張平安正抓著頭想象什麼是棋子麵狄都監卻已換了葛布短衫出來了,肩膀上掛著的包裹鼓鼓囊囊的。他見張平安正茫然撓頭突然醒悟過來:這荊湖路沿江一帶哪來的棋子麵,更休說這少年郎可能都未曾聽聞過。
“但行無妨”“狄都監拍了拍張平安肩膀,與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擠來撞去“棋子麵銅錢寬、兩指厚,佐以肥厚羊湯,恁他什麼壯實軍漢一碗就飽。”
銅錢寬……張平安心裡默念“對哩,此處倒有一樣吃食和官人說的相似,隻是並非麵食”張平安一邊用手推開前麵站著和小販討價還價的路人一邊回頭道“市井稱之為米麵,是以千丘田鄉產的粘米製成,形似銅錢寬厚,也是用水燙開後佐以肥厚肉油。”
“勾住我的劍…竹棍……小心些”張平安扯了扯被挑擔農戶竹樓勾住的竹棍,一手引著狄都監繼續往前走去。
“噢,這倒新鮮,以前未曾聽過……”狄都監咽了咽口水。
“官人,這邊有三年陳酒,快進來吃兩碗行路都有力氣些”路邊酒攤的小販打斷了狄都監的話。
“某今日不吃酒,要吃米麵!”狄都監爽朗笑到“小郎君可帶某去吃來。”
“喏!”狄都監雖是官身但言談舉止都讓張平安有鄰家大哥的親近感,他說話間也輕巧了起來“官人這邊走,那攤子也在東城灣碼頭,還有百步就到。”
“官人官人,叫起來恁的不順耳”狄都監仰著頭用力嗅了嗅河風吹來混雜著魚腥味、水草喂和米、麵、肥肉湯的氣息“你就稱呼某狄大哥,某軍營中那班兄弟不當值時皆是如此。”
“喏,官……狄大哥!”張平安也歡快的語調似是徹底忘卻了方才的事“前麵便是了,我去占個位置與你。”說著便緊走幾步進了米粉棚子。
此時可能連張平安自己都沒注意到一連串的疑問已經浮現在心底:大俠不是應該扶弱鋤強嗎?為甚狄大哥要給詐我一個貧窮少年錢財的惡人百錢?為甚不教訓他,不抓出他的東家綁了見官?他們殘酒作新酒狄大哥、張行首又為甚至隻是給他解圍而不去計較?
這些問題雖是後來他問過吃喜酒歸來的王先生,然等他真正聽懂時已過三十年了。
“一碗米麵,多加肉湯!”張平安衝在前麵占住方桌前一張長凳。
“好嘞!馬上來~”帳篷外爐火灶前一半露著膀子的漢子一邊擦汗應聲一邊熟練的從旁邊的竹籃子裡抓起一把米麵。隻見得他左手抓著米麵往身邊裝著水的陶缸裡略一抖便丟到了右手邊放在滾著開水鍋裡的竹提簍子。
“狄大哥快來,這裡有坐。”張平安用袖子擦了擦凳子回頭衝著狄都監招手大聲招呼著。
狄都監一邊走著一邊好奇的觀望著這個米麵攤子。米麵攤子就在大石板砌起來停靠船舶和上下貨物的碼頭台階外麵鵝卵石河灘上,四根粗竹竿支著一塊泛黃帶黑的白布當頂棚,棚子裡麵並排字形放著兩張泛著油光的破方桌,方桌四周放的儘是五尺長無靠背的長條木凳。灶台一大一小在棚子外麵,大的灶台上是一鍋滾開的水,小的灶台上熱著褐色的大罐肥肉油湯,邊上一張齊腰高的小方桌擺滿了裝著鹽、蒜等調料。
棚子邊上還有食客或端碗站著或搬了長凳把碗放在長凳上蹲著“呼啦呼啦”大口吃著米麵,蔥蒜的香氣混著肉香和水汽籠罩著周圍歇腳等著貨船的挑夫和等待尋船走水路的商旅。
狄都監剛坐定一大碗冒著熱氣的米麵便已上桌,他端起碗“呼”喝了一口湯“此湯甚是紮實!”,“咚咚”,他又從桌上筷筒裡拿起竹筷在桌上頓了一下便夾起一大筷子米麵“嘶溜”一下直接滑進了他的肚子。
“你不吃嗎?”狄都監又夾起一筷子準備吃的時候瞟到了站在邊上的張平安“某還未問小哥姓名。”
“小……小人姓張名平安”張平安搓著衣角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我不餓……”
“哈哈,張小郎君,某雖身無長物然銀錢倒是不缺,且坐這裡”狄都監爽朗一笑“今日相見亦是緣分,某身係公乾不便與你飲酒,請你吃些米麵肉湯權以表相識之喜。”
“再來兩碗米麵!”狄都監也學著張平安的語氣對灶台前的攤主大聲招呼。
“理會得,稍待,這就來!”
狄都監和張平安正吃著,桌子對麵剛有人起身便又坐下兩人“張大郎,照舊例!”其中一人對著攤主招呼到。
“理會得!米麵四碗,雙份草魚臊子!”
嗯?鄜延路強調……聽起來甚為耳熟?正端碗埋頭吃粉的狄都監抬頭一看,前麵兩名皮膚黝黑的壯漢,一人額上一道到耳根的刀疤,一人隻有一隻手,兩人短打勁衫手持烏木短棍皆是護院教頭裝扮。
這兩人相貌何故如此眼熟?似在西軍………狄都監端著碗一時閃了神。
“校尉何故看我?”刀疤臉的漢子發現狄都監盯著他甚是不悅“莫不是某二人擾了官人吃米麵的雅興?”
是他們!狄都監認出這二人乃當年西軍三城血戰時慕容統製遣至黃土城的傳令親隨。
“喔?你如何知曉某乃官身?”狄都監撩起額前披散的頭發溫聲問道。
“銀絲雲紋刀鞘乃吾西軍……”刀疤臉漢子毫不畏懼用雄豪之聲答道,但他看到狄都監額前“配隸西軍”刺字時聲音立時顫抖起來“你……你是……?”他身旁獨臂漢子也張著嘴想要說什麼,張平安瞧去,他的舌頭位置赫然空了一截。
“哈哈!”狄都監從包袱裡拿出一青麵獠牙銅麵具覆於臉上“李大郎、李三郎,你二人可認得某?”
“你是狄指揮……狄大哥!!!”這二人登的站起身來,長凳翻倒“狄大哥!!!某,某兄弟……”兩人一個健步站到狄都監身邊抓住緊緊抓住他的手,渾身顫抖著“慕容統製他……”聲音哽咽,他劇烈起伏的胸膛讓他已經無法繼續說出話來。一旁的斷臂漢子也是雙眼通紅,眼淚簌簌而下。
“那日西夏鐵鷂子圍城,某率全軍出城死戰並讓你兄弟三人趁機突出去報信與慕容統製,為何你等一去毫無訊息?”狄都監抓著李大郎的手示意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摸出幾枚大錢放在桌上後便引著他二人沿著鵝卵石河灘往河邊地闊人稀的地方走去。張平安見狄都監的包袱手刀尚在桌上,於是也趕忙拿起並落下一句“米麵錢在此!”便匆匆跟了上去。
“那日為某兄弟三人趁狄大哥率軍死戰鐵鷂子從南門突出,剛出城外十數裡便遇上西夏步卒截殺,二郎戰死,我頭上中了一刀,是三郎以手擋刀救我出來。某二人騎馬急行了三日才遇上了正在玉芝城巡檢的慕容統製和童監軍……”李大郎摸著臉上的傷疤望著滔滔陵江邊走邊回憶著“慕容統製謂監軍童彬道匪賊軍雖眾然匪首李元昊生性多疑,他可親率輕騎分兵突襲其側翼,請童監軍率步弓手兩千人守中軍作進擊之態,彼不知我軍虛實必然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