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安在前世自有一番經曆,他明白像這樣的戰場一定會有敵軍來打掃的,而現在之所以沒看見敵軍,必然是在追擊潰散的唐軍。
想到這裡,趙懷安看了一眼北方,那裡是他選擇的逃亡方向。
人在西南,那往北跑肯定是沒錯的。
而他選擇的道路正是這條江水分出去的支流,它從北方蜿蜒而下,然後在這處台塬地與身後的大江彙合。
而在支流的兩側各有一條小路,曲徑通幽,一直通向山林深處。
從這裡逃亡,既不會像大路那樣容易遇到敵軍,又靠近溪流,可以隨時補充淡水。
至於從這條路出去將會通往哪裡,趙懷安就不知道了。
會不會一下子撞進敵軍的老巢?會不會離唐軍主力越來越遠?這些趙懷安都不確定。
但此時此刻,他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如果他不幸,在路上遇到了敵方大軍,那就索性死了算了,這慘烈的世界他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呆。
沒準他這邊眼睛一閉,那邊現實裡,眼睛就一睜,然後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抱著僥幸,趙懷安狠心給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嘴巴。
痛,痛,痛。
又一次歎了口氣,趙懷安繼續埋頭搜刮著戰場。
這一次他從一個老軍的屍體上搜刮到了幾張乾硬的麥餅,其實說是麥餅,不過就是麥麩一類的東西。
這些東西放在趙懷安以前那會,真是狗都不吃,但現在卻要靠這些來活命。
人生的際遇真是起起伏伏,有誰能說得清。
就在趙懷安準備將麥餅收好的時候,忽然一滴“黑墨”砸在了麥餅上,帶著濃濃的腥臭,那麼刺眼。
趙懷安愣了一下,突然又感覺有什麼東西,同樣滴在了自己的後頸上。
此時,他才抬起頭,然後就看見一具屍體被扒光了吊在樹上。
和戰場上很多人沒有首級不同,這具屍體是有頭的,所以能看清這人梳著一個椎髻,發型顯然不同於唐人。
敵軍很顯然深恨此人,對他行了扒皮大刑。
很顯然剛剛滴在麥餅上的“黑墨”就是來自這裡。
此刻,趙懷安終於忍不住了,他痛苦地彎著腰,將胃裡最後一點東西都吐了出來。
趙懷安眼眶滲出了淚水,他再一次咒罵:
“我到底來到了一個什麼地方?啊?有沒有人能告訴我?”
沒人回答他。
緩過來的趙懷安,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麥餅都丟了出去。
可沒過片刻,趙懷安又走過去撿了起來。
他將第一麵被染上屍油的麥餅扔掉後,剩下的都被他小心的揣在了懷裡。
他要活下去!活著走出這片修羅地獄!
這一刻,沒人比趙懷安更想活!
眼看著夕陽越來越沉,趙懷安加快了收集的速度。
除了最開始收集到的陌刀和衣袍外,趙懷安又湊上了一副鐵甲,包括兜鍪、裙甲、脛甲。
趙懷安的身量足有八尺,即便這片戰場遺留了不少甲胄,但湊夠這樣一副合身的鐵甲也還是不容易的。
除了這些,趙懷安還收集到了二十多塊銀鋌,大小規製都不同,圓餅形、笏形和船形的都有。
其中趙懷安從裡麵翻檢出一塊笏形的,上麵還刻有一段銘文,上寫:
“鹹通二年內庫彆鑄重卌兩。”
鹹通二年?這是什麼年份?
趙懷安的內心越發不安。
他並不是一個曆史學者,但一些常識的東西還是具備的,盛唐之前的年號中,沒有一個叫鹹通的。
難道自己來到的是藩鎮林立的中晚唐?
趙懷安沉默了。
最後趙懷安將這枚銀鋌塞在了軍旗裡,至於其他的,他帶不走。
那汙臟的軍旗在趙懷安的手上堪稱萬金油,既可以作為包裹行囊,又可以在冷的時候防風保暖。
差不多了,真的該走了。
最後的最後,趙懷安深深看了一眼這裡。
這寬闊的江麵,殷紅的台塬地,屍橫枕籍的修羅戰場,這裡是他新生的地方。
將眼前的景象牢牢記在心裡後,趙懷安開始穿戴那些零散的甲胄。
片刻,唐人武士趙懷安,肩扛陌刀,挑著戰旗做的包裹,腰彆橫刀,背挎硬弓,頭也不回地鑽入了北麵的山林。
……
不久,趙懷安就知道,他今日所見的江,叫大渡河;今日所見的台源地,叫漢源縣,也是後世的川西漢源縣,甚至他逃亡而走的那條溪水,也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叫流沙河。
而這一天,正是大唐乾符元年,冬十一月十八日。
距離天唐傾覆不過三十三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