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使其實並無多少威望,一直壓不住本藩的豪門、軍將,而那顏師會的父親,四年前參加成都之戰的時候,就權川西節度使,帳下多有軍將入了幕,所以後來他移鎮川東,顏氏依然在成都門生遍布,威望深厚。”
“更不用說,現在顏師會手上的川東兵擁兵八千,是大營第一兵多的,此外,其父所在的川東又比鄰川西,再加上和他同氣連枝的一幫鄉黨,遂橫行無忌,目無餘子。”
說到這個,鮮於嶽還看了一眼趙懷安,提醒了一句:
“當然,因為宋使君的緣故,你算是得罪顏氏了,那顏六郎被你一番折辱,這會連中軍都不呆,已跑到顏師會的大營了。”
趙懷安甩甩手,表示毫無畏懼。
鮮於嶽看趙懷安這副嘴硬的樣子,頗是喜愛,覺得二弟赤子之心。
但其實他不知道,趙大是真不在乎什麼大宦官田令孜,還是這個小軍頭顏師會,對他來說,不行就跑嘛,多大的事。
不過,這也是現在想的事情,他反而開始好奇顏師會出現這川西的目的了,他老子都是川東節度使了,還跑來川西受人氣?
所以,趙懷安當即問了句:
“這顏氏有想法?”
這下子鮮於嶽愣了一下,他舉起大拇指,誇了一句二弟,然後點頭:
“沒錯,那顏氏野心不小,要染指川西。所以這才是節度使和監軍使結盟的原因。”
這一句話,趙懷安聽明白了。
其實在趙懷安看來,鮮於嶽說得錯綜複雜的,但在他這個權力場中滾過的人看來,事情非常簡單。
那就是顏氏父子要做兩川的土皇帝,而那個牛叢和周從寓那個太監呢,雖然因為派係不同有矛盾,但那個算是人民內部矛盾。
但顏氏父子要圖謀川西了,對他們來說就是敵我矛盾,所以這兩人是又合作又對抗。
而中意自己的宋使君,應該算是比較中立的一派,因為他的根基是當年他叔父宋威留下的千人忠武軍,本來誰都要拉攏的。
但因為他叔父和顏氏的矛盾,又被那顏師會賣了一次,這就隻能和節度使結盟了。
懂了,不就這樣嘛,那老嶽還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樣子!咱老趙遇到的詭計多端,說出來嚇死你,哼!
……
要不說趙懷安敏銳呢?
因為這回鮮於嶽真的在小覷趙懷安,倒不是針對趙懷安,而是針對像他一樣的所有下層子弟。
剛剛趙懷安表現出了一點政治嗅覺,但在鮮於嶽的內心中,也就是這樣了。
因為權力鬥爭中,信息的掌握才是真正核心的。
但像趙懷安這樣的底層出身的,去都沒去過長安,也沒個朋友混在兩司,如果不是有鮮於嶽這樣一個結拜大兄,這些藩鎮最上層的爭鬥完全就是兩眼一抹黑。
也隻有鮮於嶽這樣根結西川的豪門子弟,才得以知道這些上層的人際網絡,所以他們才能在關鍵時刻站好隊,跟對人。
其實鮮於嶽並沒有和趙懷安說,那就是為什麼他會投到宋建的一派。
正是因為他從家中得到消息,長安北司內部的權力鬥爭已經分出勝負,最後的勝利者正是那位阿父田令孜,而那位老牌出身的楊複恭已經被奪了樞密使的職位,被貶去藍田養馬去了。
而這反映到成都三巨頭的鬥爭中,監軍使周從寓直接出局,而剩下的牛叢和顏師會,對於本土出身的鮮於嶽等人來說,並不是好選擇。
相反,有兵力,但又中立的宋建更合適,他們這些成都豪族子弟正需要宋建頂上去。
鮮於嶽的確把趙懷安當自己人,但他們這些豪族子弟,不論到什麼時候,都不會對任何人徹底敞開心扉,因為他們肩上背負的是整個家族。
……
鮮於嶽將整個軍中的情況說給趙懷安後,就是告訴他,以趙懷安現在的實力,進了軍中,人家顏六郎有一百種方法弄死你趙大。
反而是在較為獨立的土團中,趙懷安才更有發展。
土團雖然沒編製,也地位低,但有一點特殊,那就是這是直屬於節度使的武裝,換言之,除了節度使牛叢,他們這些土團不需要聽命軍中其他人。
這下子趙懷安算理解鮮於嶽的良苦用心了,但他還是頗為憂傷道:
“哎,這入了土團,即便不被顏老六弄死,也要被南詔人弄死。不過這樣也好,等死,死國可乎!”
說著,趙懷安又站了起來,一副要為大唐為國死難的悲壯樣子。
鮮於嶽被逗樂了,也不理會這句話的大逆不道,笑著告訴趙懷安:
“宋使君花了那麼大力氣,可不是讓你去填線的,放心吧,明日你就知道了。”
說完,鮮於嶽打了個哈欠,碰到木塌就睡著了。
看著老嶽睡得香甜,趙懷安恨不得一腳踢醒他,喊他起來尿尿。
但想了想老嶽為自己的事也忙前忙後的,也真不忍心,隻能留下自己一個人輾轉反側。
這是趙懷安來大唐的第一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