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殘軍人不過八九人,其中四個還拖著一塊木板,剩下四個披堅執銳,舉著刀兵淒惶地看著兩側山林,深怕裡麵衝出來一群卑鄙的盜賊。
而這些人一路逃亡,依舊忠心耿耿的護著木板上的一人,此人的右臂齊肘而斷,一張硬朗臉毫無血色。
他們一看到前麵趙懷安的隊伍,下意識地將木板護在了中間,直到當中一人看到隊伍中的韓通時,終於控製不住,大哭:
“韓大,我是孫四郎啊!”
正在隊伍中拔刀而立的韓通愣了一下,仔細看那說話的人,雖然滿身血汙,但真和自己熟悉的孫四郎一般無二,推開眾人衝了過去。
後麵錢鐵佛、韋金剛兩人也連忙奔了過去。
這些人一奔到那裡,就看到那木板上的不是彆人,正是保義軍都將孫傳秀,紛紛嚎哭。
趙懷安聽到動靜,也從驢車上跳了下來,孫泰、趙虎兩個披甲也跟在左右。
趙懷安來的時候,那孫四郎正和韓通等人敘述著,看到趙懷安來了後,這孫四郎直接跪在了地上,抱著趙大的腿:
“趙郎君,你一定要為我們保義軍做主啊。”
趙懷安連忙拉起孫四郎,正待看孫傳秀的傷勢,忽然看到韓通抽出刀,咬牙切齒的劈著道邊的大樹,邊砍邊罵:
“顏師會,我必要將你千刀萬剮!”
趙懷安在看了一眼孫傳秀的傷勢後,讓趙六把葫蘆拿來,喂了孫傳秀一口水。
喝了水,孫傳秀清醒了過來,在看到趙懷安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然後苦笑道:
“趙郎君,你我的確有緣……。”
他還待說,孫傳秀已經咳嗽的不行了。
這個時候,孫四郎哭哭啼啼的撐住孫傳秀,然後向趙懷安哭訴。
隨著孫四郎的講述,趙懷安才知道保義軍和慕義軍到底發生了什麼。
其實當南詔軍出現在白術水上遊,那顏師會不戰而逃,趙懷安就知道已經渡河的保義軍和慕義軍的結局了。
但真的聽到孫四郎的講述,趙懷安還是不得不感歎,太慘了。
兩軍近三千雄邊子弟,除了少部分突圍出來,其餘儘墨南岸。
這些雄邊子弟裝備差,待遇低,乾得又是最危險的活,但依舊打得非常出色,是此戰唯一攻入對岸的營頭。
但這樣的忠義之師不是死在敵人的刀槍下,反而死在了內部的勾心鬥角。
當孫四郎全部講完後,終於大吼一聲:
“趙郎君,你說這是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軍先登過河?為什麼我們沒有援軍?又為什麼不戰而敗嗎?難道我保義軍子弟就不是命嗎?嗚嗚嗚。”
此刻孫四郎一番話,杜鵑啼血,聽者傷心,聞者流淚。
一眾土團鄉夫和潰兵們沉默低頭,物傷其類。
當孫四郎發泄完的時候,邊上的孫傳秀搖了搖頭,對趙懷安說道:
“趙君,我初見你就知你不凡,再見你軍中都是蒼奴、山棚,就更覺得你和軍中武人不同,彷佛你眼中大家都是一樣的。現在我保義軍全軍覆滅,隻剩下我這八個伴當,我想將他們托付給你,他們都是我軍中一等一的漢子,不會給咱們保義軍丟人的。”
孫傳秀話音剛落,包括孫四郎在內都哭了,他們皆說願隨孫傳秀到底,縱然是去陰土也不離不棄。
但孫傳秀大口喘氣,大罵眾人:
“廢什麼話,你們要活著,將我們保義軍的骨血傳下去。”
這下子八人不敢再說,隻一個勁在哭。
訓斥完八人,孫傳秀望著那邊的韓通,苦笑道:
“韓大,對不住了,本來還要將你們的家人都從山裡接出來呢。這次要失諾了。”
這話說完,那韓通七尺多的漢子,直接繃不住了,仰麵大哭。
而隊伍中的昔日保義軍送來的眾人,皆掩麵哭泣。
望著藍天,望著孫四郎等人,又看了看韓通他們,最後孫傳秀看向了趙懷安:
“趙郎君,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對唐廷還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我覺得大夥在山裡苦,覺得能有機會回到朝廷,那是我保義軍幾代的宿念,但我沒想到,山下啊,它吃人!它吃人啊!”
說到這裡,一直平靜的孫傳秀終於忍不住大哭:
“是我對不住眾兄弟們啊!我不該讓他們過河,不該過河。”
說完,孫傳秀看著遠方的山林,似乎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他笑了一下,用儘全身的氣力大吼:
“我保義軍的兒郎們,我孫傳秀來也!”
“來也!”
唱罷,孫傳秀抽乾了全身氣力,直直地倒在了孫四郎的懷裡,眼神空洞又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