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三個人沉默了一路。
樂準自從幾年前搬到了軍區的療養院後,喬樂曦就沒來過幾次,這裏住的都是位高權重的人,進進出出很麻煩。她看著窗外陌生的道路,心裏空空的,直到車子過了最後一個崗哨,她才調整了一下表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心情不錯。
下了車就看到門口的老人,她歡快地迎上去笑著抱住老人,親昵地叫了聲:“姥姥!”
老人拉著喬樂曦左看看右看看,一臉心疼:“哎呀,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啊?”
喬樂曦搖著老人的胳膊撒嬌:“沒有,姥姥,我想吃您做的菜了,您一會兒給我做好吃的唄?”
老人笑嗬嗬地應著:“好好好。”
“姥姥。”
“姥姥。”
老人看到喬裕和江聖卓一臉沉重一前一後地走近,招呼著他們:“快進去吧,老頭子等你們半天了。一會兒無論他說什麽,你們都不許頂嘴!”
樂姥姥仔細叮囑著,說完又特意拍了江聖卓一巴掌,雖然故意板著臉,語氣卻並不嚴厲,甚至還帶著溺愛:“特別是你這個臭小子!”
江聖卓一反常態地安靜,聽話地點點頭。
喬樂曦在臨進門前拉住樂姥姥,別別扭扭地問了句:“那個……姥姥,我姥爺在幹什麽呢?”
樂姥姥看著三個人,一臉於心不忍地吐出兩個字:“聽戲。”
這兩個字一出,三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三個人雖說早已成人,在外麵各有一片天地,但對這位長輩,心裏是又敬又怕,而且還是害怕居多,更何況如今是惹了事回來。
別說他們三個,就是樂家的幾個兒子在外麵那也都是呼風喚雨的主兒,在老爺子麵前卻都是溫順的小貓。
樂老爺子平時並不聽戲,隻有在真正動了怒打算出手的時候才會聽戲。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吸一口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進了門。
樂準果然正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地聽戲,看到三個人進來,他手下的拍子沒亂,隨意地問了句:“回來了?”
那隨意和藹的樣子讓三個人心裏又是一顫,都不敢接話。
樂準眯著眼睛往這邊隨意一掃:“幹什麽?都不說話,是聾了還是啞了?”
三個人趕緊點頭,異口同聲地回答:“回來了。”
樂老爺子一生戎馬,什麽場麵陣仗沒見過,就算他什麽都不做,單單坐在那裏就夠鎮得住人的。
“怎麽,見了長輩連招呼都不打?我看你們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個人又恭恭敬敬地叫了聲:“姥爺。”
樂姥姥看著三個人戰戰兢兢的樣子,隻覺得好笑,趁著遞茶的空當給老伴遞了個眼色,很快出去了。
樂老爺子隻當沒看見,由著他們站著,又興趣盎然地聽完了這段才拿手杖指了指:“你們倆坐,丫頭你站著。”
喬樂曦看著手杖直直地指著自己,就知道這一頓是躲不過去了。
喬裕和江聖卓對視一眼,乖乖地到旁邊坐下。
樂準靜靜地看了喬樂曦很久,歎了口氣這才開口:“我年紀雖大,但心裏頭明白得很,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沒說。為什麽不說?一呢,是念著你年紀小,二呢,是顧忌著你姥姥,怕舊事重提引得她傷心,所以就一直拖著……眼看著我也是要入黃土的人了,你呢,也長大了,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說出來你舒坦了,我也舒坦了。”
樂老爺子一點彎兒沒拐,眉眼一抬看著喬樂曦:“你母親走得早,那個時候你還少不更事,我和你姥姥盡心盡力地照顧你、引導你,就怕這件事給你留下陰影,轉眼你也長大了,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健康快樂,我樂準自問對得起你和你母親。可是,我今天想說的是,你母親的事情,我和你姥姥自始至終都沒有怪過柏遠。”
喬樂曦眼角一跳,她沒想到樂準說的是這件事,臉上不由自主地表現出對這個話題的抗拒。
樂準借著手杖的反力慢慢站起身,他早些年在戰場上弄了一身傷回來,以前年輕沒感覺,現在年紀大了,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
喬樂曦本想上前扶他,但知道老爺子的脾氣,站著沒敢動,等著他走近。
樂準走了幾步,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可是你呢,自從你母親走了,你自己說說,你對你父親是什麽態度?從小到大,填表隻要涉及父母那一欄你就空著!為這事兒我和你姥姥被請到學校多少次?你母親不在了,你空著就空著了,可你父親還在呢!你寧可空著都不願意把喬柏遠三個字寫上去!你一年到頭冷著臉,我倒是想問問,誰又對不起你了?你這麽恨自己姓喬,那你身上還流著他一半的血呢,你這麽有骨氣怎麽不把血放出來還給他?”
喬樂曦低著頭,靜靜地聽著,這些年這也是他們第一次把這件事擺到台麵上來說。
在她的印象裏,樂準對自己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哥哥們都怕他,可她不怕,這也是樂準第一次這麽疾言厲色地批評自己,想來是忍了很久了。
樂準略帶滄桑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母親的事情,柏遠縱然是有錯,可錯不全在他。剛開始那幾年,多少人踏破了門檻去給他說媒,他見都不見,那年他才多大?他自己守著你們三個孩子這麽多年,又是為了什麽?還不是怕你們受委屈?當年我和你姥姥為這事兒和他談過,要把你和兩個哥哥接過來,我來撫養,可他怎麽都不肯。”
樂準閉了閉眼,直到現在他都記得那個午後,相比現在年輕稚嫩很多的喬柏遠紅著眼睛叫他們爸媽,說這三個孩子是他的命,除了他自己,誰來撫養他們他都不放心。
“這二十幾年,每逢大節小節,他再忙都得來看看我跟你姥姥,別說你母親已經走了這麽多年了,試問現在又有幾個人能對老人做到這些?這些年來,我暗示了你多少次,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她不是不明白,她是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兒。
喬樂曦自己也說不出對喬柏遠到底是什麽情緒,恨?談不上吧,畢竟血濃於水呢。怨?應該是有的。可愛呢?
喬樂曦不知不覺地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在她的記憶裏,喬柏遠一直很忙,忙到她竟然想不出她曾經和喬柏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
她記得喬柏遠牽著她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把雪糕遞給她,還交代了一句:“不要讓你媽媽知道。”
那個年紀的她對雪糕總有一種特殊的熱情,可媽媽怕她吃壞肚子總是限製著。那個年代,就算是他們這種家庭大多也是重男輕女的,可是三個孩子裏,喬柏遠似乎對這個女兒更偏愛一些。
再後來,喬柏遠蹲在她身前,一臉悲傷地對她說:“樂曦,媽媽走了……”
後來她不再親近喬柏遠,所有人都以為她對喬柏遠有怨恨,恨他不回來媽媽才會自殺。可她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她也害怕喬柏遠會恨她——如果沒有她,媽媽就不會有產後抑鬱症,也就不會死。
她怕從喬柏遠眼裏看到那種眼神。媽媽已經走了,她怕從爸爸的眼裏看到厭惡,這種又恨又怕的感覺讓她隻能若無其事地選擇遠離,她親近所有的親人,乖巧懂事,隻除了對他。
他說東,她偏偏往西去,這麽多年,反叛忤逆他似乎早已成為一種習慣。
習慣到不知不覺傷了兩個人的心。
樂老爺子越說越氣:“過去的事就算了,今天早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拍了桌子,你知道他說什麽?沉穩儒雅的喬大書記拍著桌子動了氣,說我自己生的女兒,我知道她是什麽人。就算這個書記不做了,我也得說這句話。那麽沉得住氣的一個人能說出這種話,你呢?你什麽時候這麽護過你父親?”
喬樂曦麵無表情地聽著,眼圈漸漸紅了,放在身側的雙手越握越緊。
江聖卓在一旁看得心疼,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剛想站起來就被喬裕按住,對他搖搖頭。
江聖卓握著拳頭重新坐下。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這麽大了這點事情都想不清楚!”最後樂老爺子下了命令,“這裏的事情我會處理,你出國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盡快出去。”
這話一出,喬裕怎麽都按不住江聖卓了。
“為什麽讓她走?”江聖卓毫不回避地看著樂準。
樂準氣定神閑地坐著:“為什麽讓她走?既然你問了,我也有句話想問你,你為什麽帶著她跑到那麽遠的地方?你是為了什麽,我就是為了什麽。丫頭,你自己說,你願不願意走?”
喬樂曦看了江聖卓一眼,想了半天開口:“姥爺,能不能不走?”
“說心裏話!你心裏當真不願意走?你以為讓你出國是為了什麽?我樂準這輩子別的本事沒有,護著自己外孫女的本事還是有的!我是為了顧全大局嗎?我是為了你!我就是再有本事,我管得了別人心裏怎麽想嗎?別人表麵上對你客客氣氣,心裏卻都在罵你,你走到哪裏,別人都會在身後議論你!你受得了嗎?你以後還怎麽工作?哪還有人願意用你?難道你甘心在家裏待一輩子?江小四,就算這一切她都挨得住,你忍心讓她這樣嗎?”
喬樂曦輕輕吐出一口氣,雖輕,但江聖卓還是察覺到了,他站到喬樂曦身邊:“那我和她一起去。”
樂準眯著眼睛看著他:“你和她一起去?那你現在的事業不管了?你今年多大了?一切再從頭開始?”說完又轉頭問喬樂曦,“丫頭,你真忍心讓他拋棄這一切跟你走?”
江聖卓不等她回答就說:“我說過,這些東西我都可以不要!”
樂準微微一笑:“不要?你啊,從小就跟匹野馬一樣難馴服,一直橫衝直撞,後來一手創立了華庭,總算穩重下來,你嘴上說可以不要,可你敢說你心裏一點留戀都沒有?你這些年的心血就這樣付諸東流?丫頭,他舍得,你舍得嗎?再說了,你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手上什麽籌碼都沒有,我怎麽放心把外孫女交給你?你拿什麽給她幸福?”
半天喬樂曦才從他手裏掙紮出來,緩緩開口,冷靜自持:“我走,江聖卓,你留下。”
江聖卓,雖然你嘴上對什麽都不在乎,可是我知道,你其實是在乎的。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我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我怎麽忍心讓你經受?
江聖卓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他似乎聽到心裏有個地方轟然倒塌。
喬樂曦躲閃著,不敢跟他對視。
樂準接著開口,帶著安撫的意味:“這件事是麻煩,可終究會過去,時間久了,那些人自然會對新的話題產生興趣。古人說,厚積而薄發,你出去學習幾年,有了成績再風風光光地回來,到時候誰還敢再說你什麽?我不是反對你們在一起,可你們不能盲目,我也不是倚老賣老,我就是見得太多了,在這個世界上,盲目的愛情是最要不得的,會毀了你,也會毀了他。如果我現在不提醒你們,將來你們會恨我。這小子呢,雖然胡鬧了這些年,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總是用了真心的,你呢,是我外孫女,我當然希望你幸福高興,我希望你能高興一輩子,而不是這一時半刻。”
江聖卓和喬樂曦靜靜地站著,沉默不語。
樂老爺子到底是心疼這個外孫女,訓了幾句緩了緩語氣:“行了,都別站著了,坐下吧!”
正說著,樂姥姥進來對樂老爺子說:“白泰霖來了。”
樂老爺子點點頭:“不用管他,讓他在門口等著就是。你去給這丫頭做點好吃的,看她都瘦成什麽樣子了!”
樂姥姥笑笑,嘀咕著,這個老頭子,明明心疼孩子還非得擺譜。
喬樂曦想去拉江聖卓的手,可剛碰到就被他躲開了,她委屈得眼圈立刻就紅了。
樂姥姥笑著叫她過去:“丫頭,來,給姥姥打打下手。”
喬樂曦不太情願地跟著樂姥姥去了廚房。
樂老爺子這才拿手杖敲了敲江聖卓的腿:“你這小子,怎麽跟哪吒似的,攪得天翻地覆還不甘心,等會兒回家啊,看你爺爺不打你!”
江聖卓現在哪還有心思擔心挨不挨打,他心裏都快難受死了。
“怎麽,不服氣啊?平時不是油嘴滑舌話多著呢,今天怎麽這麽安靜啊?”樂老爺子又敲敲喬裕,“還有你,你怎麽也不說話?”
樂老爺子專往疼的地方敲,江聖卓被敲了幾下就受不住了,苦著臉嘟囔:“姥爺,我心裏難受著呢。”
樂準拍拍江聖卓的肩膀:“你這個傻小子,難受什麽?姥爺送你四個字,來日方長,你好好琢磨琢磨。”
喬裕也歎了口氣,對江聖卓說:“讓她走吧,她有她的驕傲和夢想。你折了她的翅膀留她在身邊,她並不會快樂。樂曦不是那種願意躲在你身後的小女人。你不會看不出來,這件事上她心裏憋著口氣呢,你不讓她自己贏回來,她不會服氣的。”
江聖卓僵著一張臉始終不說話。
喬裕知道這事兒得他自己想明白,就不再多勸,轉頭問樂準:“姥爺,白家您打算怎麽辦?”
樂準似乎根本沒把白家放在眼裏,笑著反問他:“你在政府裏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我倒想聽聽你的看法,你說,這事兒該怎麽辦?”
喬裕一時摸不清楚樂準的看法,沉吟了半天才開口,聲音裏透著些許不情願:“白家老爺子和您是生死之交,他……”
剛開了頭就被樂準打斷,瞪了他一眼:“少打官腔,說心裏話!”
喬裕抿抿唇,惡狠狠地飛快地吐出一句話:“整死他!”
喬裕的話剛落地,一直在旁邊裝死的江聖卓就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呆呆地問:“你被什麽附身了嗎?”
這種話江聖卓已經很多年沒從喬裕嘴裏聽過了。
他記得年少的時候,他跟喬裕說誰誰誰欺負了喬樂曦或者他時,喬裕總會故作一臉凶狠地來這麽一句。
樂準聽了哈哈大笑:“老二啊,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特別壓抑?時刻提醒著自己要謹言慎行,我是部長,不能失言、不能失態、不能讓人抓住把柄?現在的年輕人呢,被逼著快速成熟,往往在現實麵前不斷妥協,漸漸學得圓滑世故,壓抑著自己,像個被操縱的木偶,少年老成。
“可你要認清什麽在你心中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天最重要的東西和你的圓滑起了衝突,你該舍棄誰?這樣你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長更遠。其實你的性格並不適合走這條路,可這並不意味著你走不好,可你走得再好,心裏不高興那又有什麽用?雖然說人活於世,不能總隨著自己高興來,但是如果一點高興的事情都沒有,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後悔自己白活了一輩子。”
“姥爺看得出來,你一直不高興,我不知道你在掙紮什麽,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肯定很重要,而且和你現在做的事有衝突,你猶豫徘徊下不了決定。今天叫你一起來,主要是想跟你說這件事,作為長輩,我肯定是希望你一切以前途為重,可是作為你姥爺,我還是希望你能隨心一些。”
喬裕臉上一片茫然,埋在心底的心思自以為掩藏得很好,誰知竟被老人一眼察覺。
“行了,這個惡人啊,還是我來當吧!”樂準不再多說,叫了警衛員進來,“叫他們進來吧!”
白泰霖帶著白起雄、白津津很快進來,喬裕和江聖卓看到這三個人都悶悶地冷哼了一聲,把頭偏向一邊。
樂準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還是忍不住笑著搖頭,他故意板著臉意有所指:“我平時是怎麽教你們的,叫人啊!別人沒家教,你們也沒有嗎?”
喬裕早就恢複了人前的模樣,半真不假地笑著:“白爺爺,白叔。”
江聖卓看也不看,跟著喬裕的聲音嘀嘀咕咕地附和著,算是應付著叫了。
白泰霖也不在意:“首長,聽說樂曦回來了,我特意帶著這兩個孩子來給她賠不是。”
樂準並不接他的話茬兒,招呼他坐下:“老白啊,你說,咱們倆拚死拚活了大半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
白泰霖不知道樂準為什麽會這麽閑情逸致地和他探討這個問題,卻還是認真地回答了:“為了子女唄!”
樂準聽到了想聽的答案,微微笑著感歎:“是啊,為了子女,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可是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受委屈。老白啊,你我兄弟多年,沒想到老了老了竟然會出這種事。我呢,對小輩的事情一向不願意多管,可你也知道,我就一個女兒,還是個命苦的,年紀輕輕就走了,留下了一個小外孫女。這個外孫女呢,又乖巧懂事合我心意,自己在外麵辛苦打拚,從不打著我的旗號,可有些人就是隻看旗號不看人,你說,她在外麵受了委屈我能不管不問嗎?”
白泰霖坐不住了,起身恭恭敬敬地認錯:“首長,都是我管教無方,這幫孩子眼拙,您別生氣,我以後一定好好教育!隻是希望您能給孩子一個機會。”
樂準看了白津津一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最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是誰做的誰負責,陳家保不了你,你才來找我,不覺得晚了嗎?陳家要護著的那個呢,我肯定不會放過,你家的這個呢,也別想逃得掉。”
白泰霖臉色一變,聲音有些顫抖:“首長,我曾經救過您的命啊!您看在救命之恩的分兒上,放她一馬不行嗎?”
樂準就知道白泰霖會這麽說:“是,那是我樂準欠你的,我一直記得,可這些年我也提攜了你不少,你打著我的旗號在外麵做的事情,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你還是覺得我欠你的呢,你可以來找我。可是,你我之間是你我之間,就算是我欠了你的,那也是我樂準欠下的,我不會讓子孫去還。
“您心疼自己的孫女,可是這孩子也是我的外孫女啊……
“泰霖啊,如果今天做了錯事的是樂曦,我也絕對不會偏袒她!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做了錯事就該受到懲罰,你總是護著她,她就會越錯越離譜,終究是害了她。”
“她還小,我怎麽忍心……”
樂準眯著眼睛看他:“還小?那是人命!是可以拿來胡鬧的嗎?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了!什麽都不用說了,是你自己送她去,還是讓人去家裏帶人,你自己選一個吧!話我都說完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起雄看著喬裕,艱難地開口:“喬部長……”
喬裕站起來:“白叔,我真的是一點都不想看見姓白的,更不想和姓白的說一句話。”說完也走了出去。
江聖卓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也好像是在說給他們聽:“我記得我說過,你們有什麽衝著我來,不要去動她,可你們還是打了她的主意,你讓我怎麽放了你們?現在她的心裏有多難受,我一定會從你們身上十倍百倍地討回來。來日方長,姥爺說得對,我會慢慢討……我現在真是後悔,當時怎麽不一巴掌拍死你呢,那就不會有今天的這一切了。”
白家三個人很快離開,江聖卓沒再說過一句話。吃飯的時候他接了一個電話,掛了電話就站了起來:“我爺爺讓我回去一趟,姥姥、姥爺,我先走了。”
喬樂曦也跟著站起來:“我也去!”
江聖卓看都沒看她一眼。
樂準笑笑:“去吧!”
江聖卓穿了外套往外走,也不等她,發動了車子就準備走。
喬樂曦小跑著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一路上江聖卓都狠狠地踩著油門一言不發,喬樂曦跟他說話他也不搭理,麵無表情地開著車。
到了江家,江聖卓下了車大步往家裏走,喬樂曦急匆匆地跑了幾步追上他,抓著他的手,帶著祈求:“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也不想這樣的。”
江聖卓看著前方,冷著臉拂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喬樂曦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她低頭使勁擦了幾下,終於止住了眼淚很快跟了上去。
剛進門就聽到江容修的吼聲:“你這個渾小子,我給你說過多少次,做事不要太狂妄,凡事留一線,不要得罪小人!你一句都聽不進去,你能說今天這個局麵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家人都在場,三堂會審的場麵也不過如此。
江聖卓老老實實地站著,不再嬉皮笑臉地反駁和求饒,沒有一絲生氣。
江容修看了更生氣,一揚手,手裏的棍子狠狠地砸向江聖卓。
喬樂曦想也沒想就向他跑過去。
江聖卓眼看著她撲了過來,想攔她都來不及,那一下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喬樂曦身上。
喬樂曦倒在他身上,疼得直吸氣:“江聖卓,好疼啊……我以前看你挨了幾下還嬉皮笑臉的,以為不疼的,可是真的好疼……”
江聖卓心疼得不行,還是忍著不和她說話,隻是把她摟在懷裏皺著眉看著江容修:“爸!你看到她了怎麽不住手呢?”
江容修沒想到會這樣,那個時候他想住手也來不及了,他扔了棍子走過來:“快扶她起來,樂曦沒事兒吧?”
一家人都圍了過來,喬樂曦勉強扶著江聖卓站起來:“沒事兒沒事兒,就是有點兒疼。”
江容修也顧不上還在教訓江聖卓,催促著他:“快扶樂曦去你房裏休息一下,給她上點藥。”
江聖卓雖然緊緊地扶著她,臉色卻還是不好看,江母捏了捏他的臂彎衝他使著眼色。
江聖卓皺著眉一橫心橫抱起她上了樓。
喬樂曦在他懷裏摟著他的脖子,悄聲說:“江聖卓,其實一點都不疼,我騙他們的,這樣你爸爸就不會再打你了。”
她明明疼得臉都白了卻還勉強笑著說謊。
江聖卓咬著牙不理她。
上了樓把她放到床上,看她皺著一張小臉,他終究還是沒忍住,別別扭扭地涼涼開口:“還疼不疼啊?”
喬樂曦一臉委屈地猛點頭,像是隻被遺棄的小狗,可憐兮兮地回答:“疼,火辣辣地疼。”
江聖卓彎腰在抽屜裏翻了半天,找出一管藥膏,麵無表情地開口:“趴下,我給你抹點藥。”
喬樂曦老老實實地趴在床上,讓他抹藥。
藥膏涼涼的,他的手也涼涼的,喬樂曦閉著眼睛:“你別生氣了,我也不想和你分開,可是……”
“閉嘴!”江聖卓突然開口打斷,接著把手裏的藥膏扔到床頭,“好了,你休息吧!”
說完就大步走出了房間,喬樂曦想去追,可背上還是火辣辣地疼,她試了幾次都沒起來,一臉沮喪地趴在床上,過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江聖卓站在房門口等了半天,直到裏麵沒了動靜他才又推門進去,給床上的人蓋上被子又出來。
剛下樓就被江母轟了回去:“你出來這麽快幹什麽,你爸還在氣頭上呢,想挨打啊?回去!”
江聖卓低著頭,聲音裏難掩憔悴:“媽,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覺。”
江母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關切地問:“出什麽事兒了嗎?”
江聖卓搖頭,一臉疲憊:“沒有,媽,我就是累了,我先回我那兒了。”
江母衝著他的背影問:“樂曦怎麽辦啊?”
江聖卓頭也沒回:“我讓她哥哥來接她。”
江聖卓上了車,坐在車裏愣了半天神,這才摸出手機給喬裕打電話。
“給你說件事兒,你可以罵我打我,剛才我爸要打我,被樂曦擋了一下,打到她身上了。我爸是真生氣了,那一下力道挺大的,她傷在背上,我給她上了藥,現在睡著了,你一會兒到我家來把她接回去吧。”
喬裕也沒多說什麽,雖然說江聖卓的聲音四平八穩的,可心裏肯定是翻江倒海的難過和自責。
“你呢?”
江聖卓揉揉眉心:“我現在隻想睡覺。”
喬樂曦醒來的時候,背上已經不怎麽疼了,她剛坐起來就看到喬裕推門進來:“醒了?”
喬樂曦看看時間,已經晚上了,她又往喬裕身後看過去,沒看到人便問:“他呢?”
喬裕本想開玩笑逗逗她,可笑容展開一半又收了回去,他現在也沒心情:“不知道。給我打了個電話就沒人影了。”
喬樂曦心知肚明,從床上站起來:“那我們回家吧。”
兩兄妹跟江家道了別,便慢慢往喬家的方向走。
喬裕看著喬樂曦越走越慢:“還疼嗎?”
喬樂曦搖頭,一出聲聲音沙啞:“不疼了。”
喬裕低著頭看她:“怎麽又哭了?”
喬樂曦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二哥,我心裏難受……”
喬裕心裏慢慢升騰起一股無力感,本想安慰她幾句,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張了半天嘴才笨拙地開口:“沒事兒的,樂曦,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回來的,到時候你還是可以和聖卓在一起。再說,現在交通、通信都很發達,你們可以打電話,他也可以飛過去看你……”
喬樂曦悶悶地開口:“那不一樣。”
喬裕住了嘴,他也知道,那不一樣。
兩個人在一起就是要在一起,不在一起怎麽能叫在一起呢?
走到喬家門口,正好遇到喬燁回來。
喬樂曦看了喬燁一眼,叫了聲:“哥。”
喬燁忽然睜大眼睛看她,又看看喬裕,半天沒出聲。
喬樂曦也沒在意,甩下他們進了屋。
喬燁拉住喬裕:“樂曦怎麽了?”
喬裕心裏也有事兒,根本沒覺察出異常:“哪兒怎麽了?別拉我,煩著呢!”
說完也一抬腳進了家門,留下喬燁一個人站在原地嘀咕:“怎麽忽然叫我哥了,很多年沒這麽叫過了,一直不是生疏地叫我大哥嗎,真是奇怪……”
喬樂曦進了家門後徑直上樓推開書房的門,喬柏遠果然在,正聚精會神地寫字,聽到響動一抬頭看到她,臉上也沒其他表情,很平靜地問:“回來了?”
就像小時候她出去玩兒,天黑了回家吃飯,喬柏遠總是這麽問一句。
喬樂曦走了幾步,主動靠近:“爸,我錯了。”
喬柏遠以為她在說那件事情,挺奇怪她會主動認錯:“這事錯不在你,你也不用自責。以後別一聲不吭地跑出去了,出了這種事又找不到你的人,剛開始我……你大哥和二哥都快急死了,幸虧後來江聖卓主動跟喬裕聯係了。”
喬樂曦緊緊地挨著書桌站著,低頭盯著紙上的幾個字,慢慢開口:“不是,爸,這麽多年我不該這麽對您。”
喬柏遠手下一滑,本來很漂亮的一張字就這麽廢了,他抬頭看著喬樂曦:“你說什麽?”
喬樂曦眼前的字漸漸模糊:“爸爸,對不起……”
她本想好好地解釋,可是千言萬語卻隻說出了這一句。
人隻有在出了事之後,才能體會到親情的可貴。
眼淚滴落到桌上的宣紙上,洇出一片水漬,喬柏遠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她在說什麽,一想便知道是樂準跟她說了什麽。
他看著喬樂曦一臉沮喪,摸摸她的頭:“那件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人的一生避免不了有創傷,但所有的舊傷都會長出新肉,所有的創傷都有撫平的那一天,人要學會承受痛苦,在痛苦中成長起來,誰都不會例外。在一切變好之前,總是要經曆一段不開心的日子,這段日子也許很長,也許隻是一覺醒來。你也該學著長大,保護好自己,而不是站在我和你哥哥們,還有聖卓的背後,你可以同樣強大地站到他身邊。”
樂準和喬柏遠的話讓喬樂曦對男女之間的關係有了新的認識,這種認識讓她在以後幾十年的愛情道路上受益匪淺。
一轉眼過去了半個月,喬樂曦都沒再見到江聖卓,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不斷有消息傳來,白家家道中落的形勢越來越明顯,聽說白泰霖親自送了白津津去自首。
喬樂曦申請了國內一所大學的交換名額,正積極準備著麵試,眼看著離出國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的心裏也越來越慌。
一天晚上,喬樂曦敲開喬裕的房門,站在門口開門見山地說:“二哥,我想見他。”
喬裕拉著她進來,有些奇怪地問:“你們一直沒聯係嗎?”
他最近也沒有見過江聖卓,一直以為兩個人已經和好了。
喬樂曦搖搖頭:“我給他打電話他不接,去華庭找他,也見不到,他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喬裕拿出手機給江聖卓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他這才發覺事情有些嚴重。
“這樣啊,今天晚了,明天哥哥就幫你聯係他。”
喬樂曦點點頭垂頭喪氣地回了房間。
就在她等著江聖卓聯係她的日子裏,她接到了薄仲陽的電話,約她吃飯。
她知道不是吃飯那麽簡單,薄仲陽肯定有話要說。
喬樂曦到了餐廳的時候,薄仲陽已經等在那裏了,依舊是風度翩翩,紳士十足。
她笑著稱呼他:“薄總。”
薄仲陽淡然地笑:“我知道你在怪我。”
經過這一切,喬樂曦早就學會了坦然:“沒有,我知道後來那件事是你幫的我。”
薄仲陽忽然爽朗地笑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緊接著開口:“我真的喜歡你。”
喬樂曦聽到喜歡這兩個字的時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江聖卓,她看著窗外燦爛的陽光,微笑著問:“是那種喜歡到不行的喜歡嗎?”她又偏過頭來看著薄仲陽,“不是吧,薄仲陽?”
薄仲陽靜靜地看著她。
喬樂曦笑著分析著:“是不是我和你恰好年齡合適,恰好樣貌還算過得去,恰好姓喬,恰好和你門當戶對,你才會喜歡我?”
薄仲陽點點頭:“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那不是喜歡,那隻是合適。你或許根本不知道喜歡是什麽感覺,可是我知道,我已經有了那個讓我喜歡到不行的人了。”喬樂曦重新看向窗外,臉上的笑容溫柔明亮,她用言語慢慢描繪著心裏的那個人,“他長得很討女孩子喜歡,五官很精致,眼睛很亮,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身上的味道很好聞,穿衣服很有型,懷裏的溫度是剛剛好的溫暖……”
薄仲陽開口打斷她:“你說的這個人是江聖卓嗎?”
喬樂曦回過神,大方地點頭承認:“是。”
薄仲陽笑了笑:“你們相遇太早,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們之間並不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