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商定,他身體孱弱,不宜參軍,就留在村中。
身後蹣跚的鄉親們舉著各式物什:李鐵匠的斷指攥著把新磨的柴刀,王寡婦的發間沒了唯一的銅簪。
“孩兒啊......”
二大爺皺巴巴的手敲在陳遠肩頭,震落一層霜花。
老人從貼肉處掏出個油紙包,三層粗布裡裹著塊黢黑的鹽巴,“當年烏桓人來村裡打秋風,你爹就是揣著這個......”
枯槁的手突然劇烈顫抖,鹽塊掉進泥裡碎成星星點點。
陳遠彎腰去撿,後頸突然一涼。
張大嬸將帶著體溫的碎銀拍進他掌心,銅錢上還粘著米糊,那是她給城裡漿洗三年衣裳攢的嫁妝錢。
蒙統的包袱越塞越鼓,最後竟掉出個褪色的撥浪鼓,不知是哪家奶娃的寶貝。
“滾!都滾!”
王伯突然掄起拐杖驅趕,渾濁的淚卻砸在陳遠草鞋上。
陳遠對著一眾佝僂的背影三叩首,轉身時包袱硌得肩胛生疼,這裡頭分明塞著整個村子的心跳。
二人轉身之時,張桉清瘦的身影突然攔住去路。
少年將《六韜》殘卷按在胸口:“阿遠哥且看!”
泛黃的紙頁間密密麻麻綴滿批注,最新一頁墨跡未乾: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陳遠瞳孔微縮,這書呆子竟在朱子前千年悟出民本思想!
他剛要開口,張桉已解下腰間玉墜塞進他手中,然後轉身跑開,那是他娘臨終塞的念想!
“無人扶我青雲誌,我自踏雪至山巔,倘若命中無此運,亦可孤身登昆侖!書呆子,我們走了!”
官道上薄霧散儘時,早已沒了兩名少年的身影。
但是鄉間小道上,卻多出了一道身影,張桉懷揣《六韜》殘卷,背著乾癟的包袱,滿眼堅毅: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說罷,大步離去。
......
殘陽如血時,郡城戍樓映入眼簾。
征兵處飄來陣陣酒香。
案上軍官鼾聲正酣,蒙統一巴掌拍下去,震得硯台跳起三寸高。
“遼東蒙統!前來參軍!”聲若洪鐘驚飛簷上寒鴉。
軍官睜眼看見鐵塔般的蒙統,涎水頓時浸透征兵簿,這般壯士,送入護纛營,這個月酒錢又有了著落。
“護纛營!月餉一兩!”
朱筆抖出個歪斜的“蒙”字。
待軍官轉向陳遠時卻鼻孔朝天:“瘦雞仔充什麼軍漢?步卒營,五百文!”
蒙統豹眼圓睜,蒲扇大的手掌掐得案幾吱呀作響:“信不信俺把你...”
陳遠暗掐他後腰,突然指著文書驚呼:“大人筆下生花!這‘騎卒營’三字,頗有蔡邕飛白體神韻!”
軍官得意撚須,朱筆一抖真把“步卒營”改作“騎卒營”。
待二人轉入營帳,蒙統摸著後腦勺嘀咕:“阿遠哥咋突然誇那狗官?”
陳遠笑而不語,前世陪甲方喝酒練就的馬屁功夫,沒想到在東漢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