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爺所謂的“餞行宴”,不過是瓦罐裡浮著兩片雞皮的渾湯。
蒙統盯著陶盆直咽口水,卻把最先撈到的雞腿夾給陳遠。
三顆帶泥的野鴨蛋在粗陶碗裡晃蕩,張桉仔細剝開蛋殼,蛋白上還粘著絨毛。
“吃!都吃!”
二大爺把黍米餅拍得啪啪響,“當年你爹娘為護村寨,把烏桓人的狼牙箭引到西山坳...”
老人突然背過身去,“陳家血脈不能斷在這幫畜生手裡!”
陳遠喉頭哽住,穿越前他總嘲笑曆史課本裡“官逼民反”的老套劇情,此刻嚼著摻沙的餅,忽然嘗到千年未變的苦味。
蒙統忽然悶頭衝出門去,片刻後抱著個陶甕回來,甕底沉著三把生鏽的柴刀。
當夜星垂平野,三個少年並排躺在河灘上。
蒙統鼾聲如雷,張桉對著星圖比劃:“紫微垣偏移,帝星晦暗...”
話音未落,陳遠突然翻身坐起:“我們去洛陽。”
“參軍?”張桉指尖一顫,星圖草莖散落滿地。
“借勢!”
陳遠揪了根狗尾草叼在嘴裡,“公孫瓚的白馬義從號稱日行三百裡,跟著他們,比我們翻山越嶺快十倍。”
他眯眼望向銀河,仿佛看見虎牢關的烽火,“等十八路諸侯打破洛陽城...”
蒙統突然詐屍般坐起:“俺懂了!”
“就像掏狼崽子要混進狼窩!”少年興奮地比劃,“等他們搶完骨頭,咱就...就...”
“挾天子以令諸侯。”張桉輕聲接道,驚起夜棲的水鳥。
陳遠寒毛倒豎,詫異道,這書呆子莫不是張良轉世?他乾笑兩聲:“傳國玉璽可比天子好用。”
話出口才驚覺失言,卻見張桉若有所思地點頭:“秦璽篆‘受命於天’,正是...阿遠哥?”
河麵突然炸開銀光,陳遠已褪去布衫紮進水中。
月光在他脊梁上淌成銀河,驚得遊魚四散。
前世他蟬聯三屆冬泳冠軍,此刻在東漢的夜河裡,竟遊出蛟龍入海的酣暢。
“下來啊!”他抹了把臉大笑,驚飛蘆葦叢中的夜梟。
蒙統撲騰起丈高水花,張桉抱著衣物在岸邊急得跺腳:“會傷寒的!《黃帝內經》有雲...”
笑聲驚碎河麵星子,三個倒影晃晃悠悠聚成漣漪。
二十裡外,公孫瓚的中軍大帳突然燭火通明,巡夜士卒看見主將盯著龜甲裂紋喃喃自語:“熒惑守心,將星現於東北……”
……
翌日,破曉的霜花凝在柴扉上,陳遠對著荒草叢生的墳塋重重叩首。
墳前歪斜的木碑被露水浸得發黑,像極了前世手術台上心電圖最後的折線。
他抓起一抔混著草籽的凍土塞進衣襟——此去若能活下來,定要帶壇真正的長安酒回來。
村口老槐樹下,蒙統正把麥餅掰碎了喂麻雀。
少年鐵塔般的身軀裹在七拚八湊的皮襖裡,活像座會移動的烽火台。
“阿遠哥!”他咧著嘴舉起鼓囊囊的包袱,“二大爺塞了二十張餅!”
話音未落,晨霧裡突然飄來零碎的嗚咽。
張桉跌跌撞撞衝在最前頭,淩亂的衣衫裡露出半截《六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