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光站起身。
她的動作依舊帶著一絲傷勢未愈的僵硬感,細微卻無法完全掩飾。
周平立刻就察覺到了。
“你的傷…”
他關切地開口。
“準備去哪兒?”
姚光回眸,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比先前柔和了那麼一絲,但疏離感依舊。
“前輩托付之事,已了。”
她的聲音平靜,像是在述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此間事了,自當離去。”
停頓了一下,她補充道:“我傷勢需尋一地靜養,此地不宜久留。”
“若有緣法,他日自會相見。”
周平聽著,心頭莫名地空了一下。
像是剛握緊的沙,轉瞬從指縫流走。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隻化為一句帶著些許遲疑的詢問。
“以後……若我想尋你,該去何處?”
姚光沉默了片刻。
目光似乎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權衡。
最終,她還是給出了一個明確的指向。
“靈山秀洲,天闕山,姚家。”
言畢,她不再有絲毫停留,轉身便朝著破屋之外行去。
那襲素白的衣袂,很快融入了屋外荒涼的晨光中。
周平沒有出聲挽留。
萍水相逢,各有前路,強求無益。
他隻是默默走到門口,倚著斑駁的門框,注視著那道身影逐漸遠去。
直到那抹白色徹底消失在殘破村落的儘頭。
破敗的屋簷下,仿佛隻剩下他一人,以及無聲流淌的時光。
就在這時,一道略顯稚嫩,卻帶著幾分促狹意味的聲音,在他身側悄然響起。
“喲,看上人家啦?”
周平猛地回神。
轉頭望去,隻見嚴夢那半透明的小小身影,不知何時已懸浮在旁邊。
她歪著腦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日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灑落,光束穿過她虛幻的身體,落在地上,卻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阻礙的痕跡。
“你不是冤魂麼?”
周平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怎的白日也能現身?”
嚴夢眨了眨大眼睛,小臉上露出一副“這你都不懂”的表情。
“誰告訴你,冤魂就一定怕日頭的?”
周平微微一怔。
好像……確實沒人跟他說過這個規矩。
是他自己想當然了。
他輕輕咳嗽一聲,掩飾住那點尷尬,順勢轉開了話題。
“對了,嚴夢。”
“你可知曉,五年前襲擊你家的那些強盜,如今大概在哪個方向出沒?”
嚴夢眼神微微一動,小小的身影飄近了些,仔細打量著他。
“怎麼?”
“你想去替天行道,為我們報仇?”
周平立刻搖頭,神色認真。
“非也。”
“我隻是想提前知曉他們的動向,好遠遠避開,免得無端撞上,惹來麻煩。”
嚴夢聞言,頓時氣鼓鼓地撅起了小嘴。
“哼!”
“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呢,一個陌生人,憑什麼告訴你這些?”
周平有些無奈,隻得老實報上名號。
“在下周平。”
“藍田縣人氏。”
他想了想,補充道:“姑且算是個……過路的劍客吧。”
話雖如此,他心裡卻在默默嘀咕。
藍田縣?
他在鐵索江上當了十年船工,整日與江水為伴,縣城是何模樣,幾乎都快要忘卻了。
餓了便尋些山間靈草野果充饑,渴了就掬幾捧清冽江水飲下,比起凡俗的五穀雜糧,那些蘊含微弱靈氣的東西,對他而言滋味更好。
真要說起認識的人,腦海中也隻模糊閃過藍田縣酒館掌櫃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兒子,周禮。
不過,仔細算算年月,那孩子如今……恐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嚴夢上下打量著周平,眼神裡透著幾分古怪。
“旁的我不清楚。”
“但你這個人,確實有那麼點‘劍’走偏鋒的意思。”
周平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決定不跟一個小女鬼計較用詞。
“那現在,可以告知那些強盜的去向了嗎?”
他再次開口,語氣誠懇。
就在此時,村子主路的方向,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有人說話的聲音,有雜亂的腳步聲,正由遠及近,打破了這荒棄村落長久的死寂。
嚴夢臉色微微一變,原本就半透明的身影,變得更加虛幻了幾分。
“有人來了。”
“是生人的氣息,我不方便露麵,先走啦。”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便如同青煙般,徹底消散在空氣之中。
周平獨自站在原地。
他能清晰感覺到,體內那股源自蛟龍真血的磅礴生機,正在緩慢而堅定地修複著與蛟龍、天劫硬撼時留下的暗傷。
身體的活力在一點點複蘇。
至於那枚已經融入血脈深處的蛟龍真血本身,此刻如同沉睡的火山,安靜蟄伏,並未給他帶來任何不適,他暫時也無暇分心去仔細探究。
他悄無聲息地移動到村落邊緣,尋了一處斷壁殘垣作為掩護,收斂氣息,朝著傳來動靜的村道方向望去。
視線中,一隊人馬正沿著泥濘的村路緩緩走來。
為首的是幾名穿著統一公服、腰間懸掛製式長刀的官差。
而在官差隊伍的前方,還有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頭頂挽著整齊發髻、腳踏布鞋的中年道士,正與官差頭領低聲交談著什麼。
這隊官差和道士的出現,並未引起村中殘存居民的熱情。
恰恰相反。
道路兩旁,偶爾從破敗屋舍門後探出頭來的幾個村民,都遠遠地站著觀望。
他們或者躲在自家搖搖欲墜的門板之後,眼神複雜,充滿了疏離、麻木,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與畏懼。
那隊官差與道士,對道旁那些窺探的目光視若無睹。
他們徑直走向村子中央,在一處相對空曠的泥地上停下腳步。
為首的官差,那個叫郭嘉的火長,向前邁出一步。
他環顧四周的殘垣斷壁,清了清嗓子。
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官家威嚴。
“奉大齊國諭令。”
“先君唐和不幸仙逝。”
“如今,由大皇子唐高,繼任新君!”
這聲音在死寂的村落裡回蕩,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怪莊重。
躲在斷壁之後的周平,瞳孔驟然緊縮。
唐高?
那個在赤炎溪畔,被吳磊彈指間滅殺的大齊皇子?
他明明親眼看著唐高神魂俱滅,死得不能再死。
怎麼可能……繼任新君?
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後腦。
這群官差,或者說,他們背後的人,正在編織一個彌天大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