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心念急轉如電,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繼續屏住呼吸,凝神觀察。
郭嘉頓了頓,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掃過那些從門縫、破窗後探出的腦袋。
“新君登基,百廢待興。”
“現奉王命,於此地招募青壯年男子。”
“凡應募者,無需自帶口糧,入役之後,每人每月,可得二百文錢。”
此言一出,原本死寂的人群中,終於泛起了一絲微弱的波瀾。
低低的議論聲,如同夏夜蚊蚋的嗡鳴,在破敗的屋舍間悄然傳遞。
“二百文……”
“這也……太少了些吧?”
“是啊,現在外麵隨便找個短工,一天也能掙個幾十文呢……”
“可這是官府招人,還管飯……”
村民們的竊竊私語,字字句句都充滿了猶豫和掙紮。
二百文月錢,在這個世道,確實算不上豐厚,甚至可以說是刻薄。
但對於這個幾乎被遺棄、如同墳墓般的村落,對於這些食不果腹、苟延殘喘的村民而言,或許也是溺水之人眼前漂過的一根稻草。
周平心中卻更加疑惑了。
區區二百文的月錢,招募青壯。
如此低廉的代價,如此興師動眾。
他再次不動聲色地掃視這個破敗的古鬆莊。
除了殘垣斷壁,就是沒過膝蓋的荒草,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值得大齊國如此大費周章之處。
他們到底要在這裡做什麼?
難道和嚴夢提到的那些強盜有關?
不對。
官府若是清剿強盜,何須如此偷偷摸摸,甚至不惜扯出新君繼位的驚天謊言?
這背後,一定隱藏著更深的原因。
就在周平飛速思索之際,那片低語嘈雜的人群,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嚨。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緊接著,人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靜水麵,猛地向四周驚恐散開,露出中間一小片空地。
空地上,一個剛才還在低聲抱怨工錢太低的村民,此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的脖頸處,一道平整光滑的切口,正汩汩地向外冒著溫熱的鮮血。
一顆頭顱滾落在泥濘的地麵上,臉上還殘留著最後一絲驚愕與不解。
郭嘉就站在屍體旁邊,麵無表情,仿佛隻是踩死了一隻螞蟻。
他手中那柄製式長刀的刀刃上,一抹殷紅的血珠正緩緩滑落,滴入泥土,洇開一小片刺眼的暗色。
“嘩啦!”
人群徹底炸開了鍋。
尖銳的叫聲,絕望的哭喊聲,混雜著驚恐萬狀的腳步聲,人們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四散奔逃。
然而,他們沒能跑出多遠。
其餘的官差顯然早有準備,立刻散開,齊刷刷拔出腰間的佩刀,組成一道稀疏卻冰冷有效的包圍圈,將那些驚慌失措的村民又硬生生逼了回來。
刀鋒反射的寒光,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威懾力。
無邊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卻被更強大的暴力強行壓製。
周平眼神一凜,不再有絲毫猶豫。
此地絕不可久留!
他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準備趁著這片混亂,立刻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可他剛一轉身,一個身影便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側。
正是那位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道士。
道士臉上依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平靜得可怕,仿佛剛才那血腥殘酷的一幕,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街頭鬨劇。
“在下賈旭。”
道士的聲音溫和,聽不出半分喜怒。
“閣下在此徘徊良久,不知有何貴乾?”
周平心中猛地一緊,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他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對著道士拱了拱手,姿態放得很低。
“在下周平。”
“隻是偶然路過此地,恰逢其會,心生好奇,便多看了兩眼。”
“若有打擾之處,還望道長見諒。”
賈旭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那笑容卻不達眼底。
“周平兄弟說笑了。”
“看看而已,何談打擾。”
他的目光落在周平身上,看似隨意地上下打量著,實則帶著審視的意味。
“我與郭火長遠道而來,對此地尚不熟悉。”
“相逢即是有緣,不知周平兄弟可否賞光,與我等小聚片刻,也好讓我等了解些本地風情?”
這話聽起來客氣,但周平清楚,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周圍那些官差冰冷的目光,已經有意無意地瞟了過來。
剛才郭嘉揮刀殺人的那一幕,血腥味仿佛還未散去。
周平心中念頭急轉,權衡利弊,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一絲略顯僵硬的笑容。
“道長盛情相邀,豈敢不從。”
這荒村之中,自然沒有什麼客棧酒樓。
賈旭也毫不客氣,隨意指了附近一間看起來還算完整的破舊民舍。
郭嘉立刻會意,上前幾步,粗暴地嗬斥幾聲,便將原本瑟縮躲在裡麵的幾個老弱婦孺趕了出來,任由她們在寒風中哭泣哀求。
很快,簡陋的民舍內,一張布滿灰塵、搖搖晃晃的破舊木桌旁,便隻剩下周平、賈旭,以及處理完後續事宜、麵色冷硬走回來的郭嘉三人。
桌上擺著幾碟看不清本來麵目的粗陋小菜,還有一壇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渾濁土燒酒。
賈賈旭親自拿起酒壇,給周平斟滿一碗酒。
“周平兄弟,我來為你引薦一下。”
他指了指身旁麵色冷硬的郭嘉。
“這位便是郭嘉,郭火長,此次負責此地招募事宜。”
郭嘉隻是對著周平略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眼神依舊帶著審視和戒備。
周平端起粗瓷酒碗,也立刻自報家門。
“在下周平,藍田縣人士,江湖人稱……姑且算是個過路的劍客吧。”
“能與郭火長、賈道長相識,實乃三生有幸。”
說完,他便仰頭將碗中渾濁的酒水一飲而儘。
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如同吞下一團火焰,帶來一陣灼燒般的刺痛。
推杯換盞之間,氣氛似乎表麵上緩和了一些。
酒過三巡,郭嘉的話明顯多了起來,僵硬的麵容也泛起了些許紅暈,眼神中也帶上了幾分酒意,隻是那眼底深處的精明和銳利,卻並未因此減少半分。
“周平兄弟,聽你的口音,不像是咱們這附近的人啊?”
郭嘉看似隨意地問道,一邊說著,一邊用筷子夾起一筷子看不出是什麼的小菜,慢慢咀嚼著。
“不知兄弟是從何處而來?又要往何處去啊?”
周平端著酒碗,手指微微用力,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臉上也適時地浮現出一抹醉意,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渙散。
“呃……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他含糊不清地應著,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腦袋,仿佛真的喝醉了一般。
“要……要去……更遠的地方……”
說話間,他故意裝作有些坐不穩,身子微微搖晃,手中的酒碗也險些傾倒。
郭嘉見狀,不易察覺地與賈旭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眼中都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郭嘉再次拿起酒壇,又給周平的碗中斟滿了酒。
“哦?很遠的地方?聽兄弟這身手氣度,莫不是什麼名門大派出來曆練的弟子?”
郭嘉繼續追問道,語氣也變得更加隨意,仿佛隻是閒聊家常。
“看兄弟氣宇軒昂,絕非尋常之人啊。”
周平打了個飽嗝,眼神似乎更加渙散迷離,嘴角卻咧開,露出了一個略顯傻氣的笑容。
“嘿嘿……算是吧……”
他咧嘴一笑,話語含糊不清,聽起來像是醉後的胡言亂語,又像是故意顯露某種信息。
“家師……嗯……隱世多年,不問世事……”
“如今……時機差不多了,家……家族也該……出世走動走動了……”
“我嘛……就先奉命出來……遊曆遊曆,長長見識,免得……免得給家族丟人……”
他說話斷斷續續,模模糊糊,每一個字都像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吐出來,但卻也模模糊糊地透露出一些關鍵的信息。
一個隱世多年的大家族?即將出世?
郭嘉與賈旭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眼底的笑意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