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恕’是論語裡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概念之一,書裡就有現成的答案。
隻要了解過論語的人,都能回答的上來。
這才是真正的德高望重。
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由的生出敬意。
對待這次的考較,也更加的認真: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為恕。”
宋濂並不意外,繼續問道:“何為忠。”
這次馬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陷入了思索。
見此,宋濂不禁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忠恕’是孔子除了‘仁’之外最重要的思想。
先賢也早就給出了答案,朱熹將所有答案提煉總結成了一句話:
儘己之謂忠,推己之謂恕。
馬鈺連這個都不知道,可見他連泛泛了解都沒做到。
朱標也非常著急,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答不上來?
彆搞啊好不好。
這不但關係著我以後還能不能學習管荀之學,還關係著我的麵子啊。
我天天在娘親麵前吹捧你,你要是連這都答不上來,我哪還有臉去見她啊。
馬鈺將兩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心下暗暗好笑。
他豈能不知道‘忠’是什麼意思。
很多人都認為,論語的‘忠’是忠誠,並聯想到愚忠。
事實上並非如此,論語裡的忠意義更大。
對所做的事情負責,是為忠。
對自己正在從事的工作負責,對自己手裡的任務負責,對自己的雇主負責,將事情做好。
這才是論語裡的忠。
用現代話來說,付出的勞動對得起自己的工資就是忠。
可如果這麼回答,就顯得太過中規中矩了。
關鍵是,讓宋濂一直這麼問下去,很快就會露餡。
他要彆出心裁,給出一個比較亮眼的答案,轉移宋濂的注意力。
裝作答不上來陷入苦思的樣子,不過是為了先抑後揚罷了。
眼見氛圍烘托的差不多了,他才抬起頭說道:
“己欲達而達人,己欲立而立人,是為忠。”
聽到這個回答,宋濂和朱標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區彆是,朱標沒想到他真的答不上來。
而宋濂則是驚喜,忍不住讚道:
“妙,妙啊。”
看向馬鈺的目光,也充滿了欣賞。
能給出屬於自己的解答,可見他確實了解了論語的真意。
關鍵是,這個回答立意很高。
如果這是科舉考試,僅僅是這個破題,他就願意給對方一個上上。
由此可見,說泛泛了解,完全是謙虛之言。
朱標先是一愣,然後才反應過來,好像這個回答確實更精妙啊。
自己想要發達,就要把事情做好。
把事情做好,等同於是在幫助彆人發達。
簡而言之就是,把彆人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去做,最終實現雙方的共同發達。
這個立意,比做事認真負責更高。
不枉我這麼信任他,太好了。
如果不是場合不合適,他都想跳起來鼓掌叫好了。
馬鈺也長舒了口氣,忽悠住了,感謝上輩子那位老師。
這個破題方法自然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上輩子他讀大學那會兒,有個學者受邀去學校上了一節公開課,他去旁聽了。
那位學者講的就是論語,他對忠的解釋就是‘己欲達而達人’。
當然了,這個破題方式,也不是他想到的。
而是他的老師,另一位對古典文學研究更深的大學者的解讀。
提起這個破題,那位學者與有榮焉,特意強調這是他老師的獨特理解。
不同於前人。
所以馬鈺才會記得那麼清楚。
不過,當時大家私下討論的時候,多是持譏諷態度。
我加班加點,給老板買彆墅是吧?
狗屁己欲達而達人,就是奴性思想。
隻是大家都選擇性的忽略了,那位學者的前提是,大家互相為對方考慮。
沒有這個前提,忠就不存在了,也無需再遵守。
比如老板給你開三千塊的工資,還要求你加班加點,那他就是不‘忠’。
他不‘忠’你偷懶混日子才是正常的。
如果他都這樣了,你還搞‘忠’,那就不是忠而是愚蠢。
這才是那位學者的真正解釋。
事實上,孔孟一直都在強調,禮儀道德是相互的。
彆人怎麼對待你,你就怎麼對待彆人。
孔子曰: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之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之視君如寇仇。
至於後來的愚忠思想,那是後來的儒家門徒,為了迎合統治者弄出來的玩意兒。
賴不到人孔孟頭上。
言歸正傳。
馬鈺將這個破題方向拿出來,果然起到了效果。
當然,他很清楚,這個破題能讓宋濂驚訝一下,已經很不容易了。
作為大儒,他什麼樣的解讀沒見過。
估計自己剛將這個破題說出來,他腦海裡已經有了全套的解讀。
想靠這樣的小聰明難倒他,是不可能的。
還得上殺手鐧。
就在他思考著,怎麼將話題,引導到自己的殺手鐧上去的時候。
宋濂再次開口道:“老夫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若答的上來,老夫就承認你有評論先賢的資格。”
馬鈺深吸口氣,說道:“希望不會讓潛溪先生失望。”
宋濂嚴肅的道:“何為仁。”
朱標大喜,仁可以說是孔子最核心的思想,曆朝曆代的解讀不知道有多少。
馬鈺隨便說一個都能通過。
宋師竟然提出這麼簡單的問題,莫不是有意放水?
隔壁的馬皇後也有同樣的想法,不過她想的更深。
大概率是信息繭房理論和關於忠的破題,讓宋濂非常滿意,所以才提了一個簡單的問題結束考核。
她本人對此倒也不反對。
前兩個回答,已經足以證明馬鈺是有真才實學的,沒必要再為難他了。
關鍵是,這三個問題並不是真正的論道,而是為了考察馬鈺有沒有和宋濂論道的資格。
隻有通過考核,宋濂才會正式討論‘孔孟為本,管荀為用’這個觀點。
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大戲開場。
馬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也一直在竭力避免和宋濂討論‘本用’問題。
就自己那點水平,完全是自取其辱。
所以他準備了好幾個殺手鐧,來轉移話題。
其中有一個,恰好是關於仁的。
所以聽到宋濂最後一個問題,他心中大喜。
麵上卻不動聲色,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華夏的文字經過數次演變,今天的文字書寫方式,與最初差異非常大。”
“這一點,想必潛溪先生當有所了解。”
宋濂不理解他為何要轉移話題,但還是點頭道:
“確實如此,隻是老夫對此並未研究過。”
馬鈺接著說道:“我家中有長輩專門研究古文字,他曾經獲得過幾尊三代時期遺留下來的銅器,上麵刻有銘文。”
“哦?”宋濂更加的不解,你和我說這個是啥意思?
朱標也暗暗著急,趕緊回答正題啊,東拉西扯什麼?
馬鈺接著說道:“那幾尊銅器上的銘文裡,多次出現了‘仁’字。”
宋濂更加疑惑,什麼意思?你要和我講仁字的寫法嗎?
馬鈺沒有在兜圈子,揭開了謎底:
“三代時期仁不是‘亻’加一個‘二’,而是由上身下心組成。”
朱標正一頭霧水,這有啥區彆嗎?
卻見宋濂‘噌’的站起身,盯著馬鈺激動的問道:
“此事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