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偶爾能被城隍、土地、山神之類的神道看上,當個陰兵鬼卒,便算是了不起的機緣,有望脫離苦海,再要被有背景的高人看中,加以提拔,說不得日後就有進身之望,能得個不入流的陰世小官做做,總比當兵做差強盛得多。
“不過這小子既然是個讀書的種子,年紀又小,想必壽數也並沒到頭,你們就將他鎖了來,萬一日後有什麼差池……”鯉伴當還嫌不把穩,又沉吟一下,故意說道。
那兩個小鬼自然知道該如何回答,當下尖酸鬼兒便笑著回曰:“鯉伴當儘管放心,若是世上人都能活到壽數儘了,還須得我們這些幽冥差人作甚?這清河兩岸哪一日尋不出幾十個橫死的倒黴鬼兒、淹死的溺水鬼兒、自儘的吊死鬼兒,明日清河君大人宴客事畢,將這小子發還,我等自會尋本縣的杜判官,報他個船頭酒醉、風病橫死便是了。”
刻薄鬼兒接口道:“正是,這還是看在這小子曾為鯉伴當分憂的份兒上,否則的話,報他一個落水淹死,定他個三年尋替,否則不許投胎,才是我們哥倆的本分呢!”
所謂尋替,便是淹死、吊死之類橫死的鬼魂若要轉世,便須得引誘他人淹死、吊死,接替自己的位置,才能投胎,否則時限一到,便會落個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的下場。
可憐這位路寧路公子,不該在清河上酒醉不醒,結果被兩個尖酸刻薄鬼兒鎖了來,三言兩語便定了命遭橫死,日後彆說想要還陽,重新做人,便是想安安分分當個老實鬼,也是千難萬難,可謂是十分的冤枉。
那鯉伴當卻是完全不在乎這區區一條人命有甚麼冤屈,聞言點了點頭,滿意回道:“若是如此最好,千萬彆有後患,否則彆說你們倆,便是許城隍那兒也沒甚麼好果子吃,知道麼!”
二鬼唯唯諾諾的點頭不已,鯉伴當隨手丟了一瓶龍宮丹藥在地上,這才將手中扇子一揮,路寧的魂魄便不由自主的脫了鬼差的鐵索,投入到那折扇當中,被鯉伴當帶往水下去了。
不提湖岸上兩個小鬼拾起丹藥,手舞足蹈的化陰風去了,單說這位路公子,其魂魄被鯉伴當收走之後,便是眼前全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不過他本來也就神智不清,自然不會提出什麼意見,被鯉伴當變回原身,拘在折扇中帶到了小鏡湖水麵以下數百丈的深處。
要問這書生是誰,為何遭了此等橫禍?原來自鴻蒙開辟、天地始定起,世間便自有無數王朝興替、霸主更迭,也不知掀起了幾多波瀾,廝殺了幾多歲月。
到如今,中土有個大梁朝治世,帝王秉政勤勉,文武大臣用心輔佐,人世間倒也算的海清何晏、國泰民安。
大梁朝定鼎天下、疆域廣袤,共分兩京十八州七十六郡,其中有個南陽郡萬昌府太平縣,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去處,縣中有一戶人家路氏,乃書香傳世,積善的人家,其祖上數代都是讀書的種子,為官為宦,頗積攢了些家私。
隻奈何路氏子嗣不旺,曆代總是一子單傳,故此雖然家底甚厚,但在官宦人家不少的太平縣,也算不上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戶。
到了如今這一代路氏依舊單傳,有一子名曰路寧,父母早亡,全賴舅父看顧,自幼讀書在家,如今年方十四,已然考了個秀才的功名。
有一日路府外有書信投到,路寧打開一瞧,卻是一位少年時的同窗好友楚玉書邀自己往鄰縣楚家一行,一來是因為兩人自楚玉書闔家搬至鄰縣之後許久未見,心中掛念好友,二來是因為楚玉書也中了秀才,故此特意邀請路寧前去慶賀。
那路寧正因為舅父近日欲為他娶親之事煩惱,見了這書信不禁大喜,心中暗道:“自古便有讀萬卷書行萬裡路之言,我自幼在家讀書,卻連縣城都不曾出去過幾回,如今好友相約,正合離家遊曆一番才是,也好借機散散心……”
“隻是若被舅父知曉此事,就算不加以阻攔,也必定派得力的人跟著,嚴加管束,到時反倒氣悶,倒不如我帶幾個忠心的家人,瞞著人偷偷前往,等出了本縣再派人通稟舅父,豈不是好?”
想到此處,路寧也不耽擱,喊來家中兩個老仆路忠路孝收拾行裝,打點包裹,帶足了銀兩,留下一封書信命家中奴仆三日後交給舅父石青,雇了輛馬車,一主二仆一路徑直出了太平縣,卻不走直通鄰縣的官道,而是往清河飛燕渡而去。
原來太平縣與鄰縣萬年縣之間,本有一條官道,從此處過去兩百餘裡便到了萬年縣境內,隻是一路上都是黃土老樹,沒甚看頭。
恰好路寧遍覽輿書,知道有一條清河曲曲折折流經這兩縣之間,此時正值三四月間,兩岸風光景致不俗,與其在官道上吃土,倒不如坐船逆流而上,也一樣能去到萬年縣,豈不是好?
兩個忠仆本來聽小少爺說不打算走官道,還待要阻攔,隻是聽路寧說了要坐船,知道清河雖然是條極大的河川,但河如其名,且清且緩,河上商旅行人如織,比起官道來雖然繞遠了一些,但乘船卻比坐馬車舒服得多,故此也都不好多言勸阻,隻得答應下來。
隻是這一主二仆卻不想到,這一番易道改轍,居然正撞著清河上發生一樁異事,自此引出一段玄妙曲折的傳說來。
話說這路寧到了渡口,命家仆在碼頭上訪查一番,找那老實忠厚,口碑在外的老船家定下了一條船,又購置了些出門在外的行李用具,這才叫船家揚帆起航,順著清河逆流而上,往萬年縣航去。
自此數日之內,路寧每日在船上觀景釣魚、讀書寫字、飲酒放歌,頗得其樂,也不惹事,也不生非,更沒有挑挑揀揀的毛病,讓那見多了富家子弟跋扈不堪的船家一陣好誇。
這一日船行至了一處河灣,船家見天色已晚,便自將船停住。
這卻是路寧的吩咐,原本兩縣之間走船,若趕得緊隻消兩三日的功夫便可抵達,但他本就為了散心而來,故此卻將這時日寬限了十倍,說是逢景致便停,遇風雨也停,日上三竿方走,天未見晚即止,讓船家找個適合地方停船,也不要靠岸,就在河心停住休息一晚,免得生事。
要知道此行船資乃是按日結算,每多耗一天,便多一天的花銷,船家自是樂得如此,路寧也落個安生,又能趁夜讀書,有時興起,還讓船家拿些黃酒到船頭就著河景月色小酌一番,倒也彆有一番滋味。
今日又逢船停河心,路寧便在艙中讀一本前人的逸事筆記,直瞧得如癡如醉,直至二更時分方才放下書卷,舒展了下筋骨,隻覺得腹中雷鳴陣陣,到船尾尋些菜肴,又取了一瓶酒,在船頭小桌上擺好,要祭一祭自家的五臟廟。
路忠路孝正要上來服侍,卻被路寧笑著止住,讓他們二人自去休息,隻自家一人坐在船頭之上且斟且飲,將先前所讀古人之書自腹中翻出下酒,十分的逍遙。
有道是寡酒難飲,一個人喝酒最是易醉,路寧今夜酒著實喝得多了些,他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便是那酒甚淡,哪裡經得住一杯又一杯不住口的飲起?結果不到三更便自醉得不省人事,伏在小桌之上,片刻鼾聲便起,沉沉睡去。
卻不想這位路公子剛剛醉倒不久,尖酸刻薄兩個小鬼便到了,用拘魂鎖取了少年的性命去。
噫,這場禍當真是從天而降,路寧年紀幼小,又是頭次出門,一路上本已十分的小心謹慎,卻可惜隻防備了人,沒防備妖魔鬼怪之屬,結果被這兩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糊塗鬼兒索了魂魄,頓時一命嗚呼,屍身還伏在船頭,魂魄已經送到了妖孽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