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以重金買下了楊愛,又花了她所有的積蓄,裝飾門庭、書齋、客廳和臥室,揭下了秋娘寓的粉紅小牌,換上了愛娘寓的鎦金豎匾。秋娘的宅邸,頓時火紅了起來,愛娘開始周旋在官僚、地主、名士、闊少之間,和他們唱酬遊樂,為他們侍酒、彈琴、度曲。
好事者為她們歸家院十間樓編了支歌:“柳蔭深處十間樓,玉管金樽春複秋。隻有可人楊愛愛,家家團扇寫風流。”
隨著這支可詛咒的歌的傳揚,商賈、土財主、輕薄男人,像蒼蠅似的嗡上門來。雖然說秋娘還算愛護她的,可是這種生活卻叫她難以忍受,她感到自己就像一棵生長在棘叢中的小樹,要活活的被藤蔓纏死了。
她希望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曾經有過在風塵中尋找夫婿為歸宿的一個閃念,倒也有不少人願以重金聘娶她出去。可是她又覺得他們不會理解她,也不會真正的愛她,隻不過他們有錢,想把她當做一件物品占為己有,一旦玩膩了,下場就會像陽江頭的商人婦,或者幹脆被丟棄在路旁。
周府的屈辱,像刀刻般鏤在她心上,她再也不願重蹈小妾的舊路。垂虹之行,在她迷蒙彷徨的心中掀起了狂瀾,使她的思求有了轉折。這要感謝被稱為黃衫豪客的徽商汪汝謙先生。
那天他專程來看她,他們一邊品茶,一邊閑聊。他喜歡廣交天下名士,向她談起了他的許多友人,還向她推薦了被士子稱之為當今李杜的錢謙益,說他如何如何有才,如何如何仕途不濟,後來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她:“愛娘,你想見見當今大名士張天如嗎?”
她立刻聯想起她所讀過的,至今仍如刻如鏤在心裏的張先生編纂刊刻的,她曾經抄摘過集中那些丹心照日月、氣可吞山河的壯麗詩篇,她曾經試著把抄錄的詩匯成一冊華夏正氣歌。她很久以前就崇拜他,向往結識他,她的心不由地激動了起來,說了她的願望。
他又說張天如先生力主改革,思求振興國家,正在串連全國文社,準備複合成一個全國性的大文社複社,動員全體文士來關心國家的興亡。他就要到垂虹亭來會見諸文社領袖,磋商文社聯合的事宜。
最後他說:“天如先生托話給汪汝謙,想要請愛娘去一見,到時你可千萬別錯失良機呀。”她在焦慮和急切中等來了那次的會見。
她在垂虹亭畔上了岸,那一天她特意地打扮了一番。杏紅色的薄綢女衣,紫花絨襯裏,下著八幅紫絨繡花湘裙,湘裙裏麵是半指大小的桃紅繡鞋,烏亮的秀發輕輕往上一綰,流蕩著春光,梳成了一個流行的雅式墮馬髻,款款地垂在腦後,沒裝飾過多的珠翠,隻在髻邊斜插著一枝金嵌紅寶石的杏花簪,淡雅而端麗。
細長的柳葉眉兒微微顫動,長長的鳳眼,有似兩泓甘洌的清泉,流溢著波光,俊俏的麵龐,蕩漾著青春的異彩,彷佛有一縷淡淡的雨霧,嫋繞著她的麵龐。
“民不聊生,無處不見鬻兒賣女,導致流寇蜂起,我大明江山形同沙丘上之樓閣,朝政勢在變革,我輩國士丈夫,為國分憂,義不容辭。天如兄憂國慮民,倡導文社聯合,幾社社友聚議多次,全力擁護。隻要廣大的士子戮力同心,大明中興有望,國民樂業平安也有望。”
她靜靜地佇立在細竹簾外,她除了在詩文中讀到過如此熱烈的文句,這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的慷慨激昂的言論,她那年輕人的青春血液蕩起了波瀾,攪動了她潭水般的心髒,感到有股新鮮的血液注進她的心中。她希望再聽一會兒,多聽一點,書童想要上前去掀簾子給她通報,她卻輕輕地拉住了他。
“文社聯合勢在必行,聯則合,合則勢,質社讚同聯合諸文社為複社。”
“莊社全力讚同!”
“……”
“既然諸位文社領袖一致讚同天如的陋見,複社成立大會定於明年今日如何?”
有人帶頭擊起掌來:“承蒙諸位鼎力支持,明年三月二十八日在虎丘召開複社成立大會,請諸位轉告社友,屆時出席。”
“明年的大會,該給錢謙益發個請柬吧?他是文界東林黨的領袖,在士子中頗有召喚力。”有誰提議。
“當然!”張天如回答。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不少人同情這位錢公的屢遭失敗,希望他再度出山,輔佐朝廷。楊愛會神地聽著,她意識到他們的正事已經講完,此刻進去不會打擾他們了,她示意書童進去通報。
“愛娘請進!”書童打起簾子,張天如站在門裏,朝她抱了下拳。
“楊愛拜見張大人!”
她向張天如施了一個禮,就像那剛剛綻蕾的春花,充溢著青春的魅力。她的臉俊美得令人驚歎,瓜子形,白淨細嫩,新月似的娥眉下,一雙顧盼流情的眼睛,高雅的前額,小巧含笑的雙唇。
廳內彷佛突然為之一亮,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他們被楊愛的美給鎮住了,廳內出現了個突然的寧靜,僅僅片刻,隨之就熱烈雀躍起來。大凡男子都有一種本能,喜歡在標致的女人麵前表現自己吧。
張天如擊了一下掌,說:“愛娘不辭辛勞,遠道趕來給諸君助興,諸位看看如何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