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如告訴書童,傳話給酒保,擺席上菜。酒菜立即上了桌麵,書童將七弦古琴安放在琴幾上,楊愛輕撥琴弦,低聲伴唱著:“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
樂聲有如雪中笙鶴,飄飄仙逸,公子相公們未飲先醉,拿起的酒杯,不自覺地放了下來。他們在這清婉的旋律和淡淡憂愁之中,不自覺地產生了一種時空倒置的錯覺,忘情地弓起食指在餐桌上擊著節拍,彷佛座中的歌者就是四百年前吹奏的小紅。音符消散在梁柱間、空氣裏、水麵上、花叢中……
好久好久他們彷佛才從四百年前那個雪夜醒來,睜開了眼睛,望著楊愛,怎麽也難以相信,妙樂仙音是從麵前這個嬌小女孩子的指尖和聲帶中震顫而出的,剛才他們驚歎於她的豔,現在又驚服於她的才藝了。
“請!”邀她入席,她竟一點不怯場,落落大方地坐到讓給她的座位上。
家童給她倒了滿滿的一杯酒,她端起酒杯,依次給他們敬著酒。幾杯酒下肚,他們又耐不住寂寞了,有位相公說:“我有一個上聯,請配下聯。”
“以何為題?”另一個問道:“有悖章程,可要受罰的喲!”
“不會不會,我以這有來酒館為題,上聯是:有酒有酒。”他得意地捋著八字短須問道:“如何?”
隨即將目光移向楊愛說:“愛娘,你對好嗎?”
楊愛抿嘴笑了笑,似乎是不假思索地隨口對道:“來嚐來嚐。”
“妙哉!妙哉!”公子相公一齊歡呼起來。
漪窗外,是金黃的菜花、柔嫩的柳絲、淡藍的湖水,垂虹橋像它的名字那樣,有如一條彩虹,臨架在吳江之上。她仿佛看到了一種冀望,漫漫長夜後的曙光,她混沌的思緒明晰了,她應該到廣闊的天地間去求索、闖蕩、尋覓,尋覓一個理解她、真正愛她的知己,憂國憂君、思求報效國家的當今誌士。
回來後她清點了賣笑積攢的財物和汪汝謙的慷慨饋贈,她估計了一下,除了付清身價,還有些多餘的,她決定自贖自身。有了自由之身,或許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她趁著秋娘高興,提了出來。
秋娘心裏一咯噔,楊愛正在走紅,哪有在桂子飄香的季節砍掉桂樹的道理?她沉思了一會兒回答說:“阿娘是願意成全你的心願的,這也是我的願望嘛,記得你來我家的那一天,我就許諾過了。”
她把自己坐著的椅子往楊愛身邊靠了靠,牽起她的手說:“不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哪一位?”
楊愛調皮地一笑,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她!”
秋娘伸出手指,劃了下她的粉腮,笑罵著:“也不害羞,哪有自己嫁給自己的道理?”
楊愛就勢靠到秋娘的肩頭,撒嬌似的說:“阿愛不要嫁給哪個人,隻要屬於我自己。”
“什麽瘋話?”秋娘輕輕地推了下依在懷中的楊愛,嗔怪地說:“莫忘了我答應將來讓你出去,可是有先決條件的。”
秋娘說著又摟緊了楊愛:“傻女孩,你想得太天真了,沒有一個我秋娘信得過的人來贖你,我怎麽也不能放你出去。”
她放開了楊愛,拍拍胸:“你想,我能放得下這顆心嗎?”
不放心?這恐怕是個借口吧?楊愛抿嘴一笑,又大膽地向她直說:“阿娘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也是永遠不會忘記的,我也不是不知情理的人,放我走吧。阿娘,隻要我能闖出一個好歸宿,我會記得回來孝敬你的。”
秋娘撫摸著楊愛的雙肩,有點兒動情地說:“不是我不放你出去,也不是我貪得無厭,我曾有個打算,等再過幾年,給你找個如意的女婿,就關門跟隨你們一道去過點清靜的生活。”
她歎了口氣又說:“沒有一個可靠的人接你出去,你一個弱女子怎麽生活?你不會誤解我吧?我是真的放心不下。等等吧,我們來物色。”
楊愛經她這麽一說,反倒不好意思執意堅持了,她回答說:“我再也不願見那些可惡的人!”
秋娘一見她鬆了口,便高興地滿口應承下來:“這個依你!”
楊愛贖身的事也就暫時擱了下來。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