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65年,春二月,氣候回暖,因得諸侯籌糧賑濟,魯室冬靡饑荒消解,魯公姬同心境舒暢,遂締約群臣,出廓春遊。
覽省遠方,巡登泰巔,臨照於海。昭臨朝陽,觀望廣麗,好不愜意。祈盼今歲風調雨順,魯公姬同遂於泰山之巔行祭山神,並親作奠文,臨川頌道:“始疏山浚川,所以應天文,裂地紀,限夷夏,宣風雨,惟神者必靈,有祈者必應。蓋山川為之府,人為神之主也。禍淫福善,神其掌之。故聖人列於典禮,國家配於群望,所冀發善者之福神,殲不善之屍骨。惟神景天地之命,為山川之靈,監我懇誠,讚我兵力,使收功於須臾,馘元惡於頃刻。”
出巡月餘,適才返程,途中,君乘座騎病斃,眾皆言此非為吉兆,魯公姬同遂召廄夫責問道:“寡人乘騎乃是西域所購買上等良駒,年方六歲,正值身強力壯之時,怎得無故病斃,定是汝等沒有用心飼養!”
聞君責怪,廄夫哭嗆道:“君上屈煞小人也!軍中戰騎皆以牧養之法牧養,君上乘騎更是用心侍候,負重遠行體力不支所致!”
聞其此說,魯公姬同更為惱火,怒道:“還敢狡辯!軍中戰騎無不是萬中挑一,寡人乘騎更是不世界出良駒,怎會驅馳數日便得累斃?”言訖,即要命人將之廄夫拉下問罪。
見狀,廄夫趕忙伏地叩首鳴冤道:“小人句句屬實,不敢又半句期瞞,敢請君上明查!”
魯公姬同拂袖轉身道:“汝且試言牧放之法,寡人聽之有無過錯!”
廄夫隨即直身拱手誠言道:“夫戎馬,必安其處所,適其水草,節其饑飽;冬則溫廄,夏則涼廄;刻剔鬃毛,謹落蹄甲。狎其耳目,無令驚悚;習其驅馳,閒其進止,人馬相親。然後可使鞍勒,轡銜必先堅完,斷絕必補。凡馬不傷於末,必傷於始;不傷於饑,必傷於飽。日暮道遠,必數上下,寧勞於人,慎無勞馬。常令有餘,備敵覆我。”
魯公姬同聞言惑道:“牧養之法確無過錯,然寡人乘騎怎見體虛累斃也?汝今說不出所以然,亦是重罪難逃!”
廄夫垂首歎言道:“原由應在馬廄,馬匹投料槽口皆為水泥石灰施製,長久使用損馬脖喉牙口,進而減其食欲,墮其精氣體力,而致君上乘騎今日累斃!”
見言,魯公姬同翻看馬身,果見脖喉處鬃毛有損,佐證其言不虛,乃複問罪道:“汝即知此弊,緣何不上報,瞞情不報,罪加一等!”
廄夫惶恐叩拜道:“一經發現,小人便已上報校吏,緣何未達君上,小人實不知!”
魯公姬同身謂眾言道:“果真如此,校吏罪無可恕,著司寇府徹查,另著大馭府改造馬廄,所有泥石灰製槽口,儘皆更換為木製投料槽,即日施行!”
聞此,廄夫張口欲言,即又垂首止言。
魯公姬同餘光瞥之,命道:“有話便說!”
廄夫從令回道:“凡馬,春時牧放,秋時入圉,君今作廄不務時令也!小人職牧事少十年,深絡牧馬五忌:戊寅日及庚寅時,不得作廄,作之者不及一年凶;丙寅日不可出入馬,三年人馬俱死;申日不宜取馬,必死;戊午、庚子之日不取,並忌入廄,大敗;凡養馬作廄之法,當擇時日之良,而知所忌之凶矣。還請君上熟思之!”
小小廄夫,竟知如此之多,魯公姬同略顯驚訝,轉而言他道:“汝言事馬多年,可知相馬乎?”
廄夫拜道:“小人不才,略知一二!”
魯公姬同接言命道:“試言之!”言訖,拂袖抱腹,謹待其言。
廄夫受命回道:“夫馬之初生無毛者,能行千裡;先舉一足者,行五百裡。但數其筋得十,即凡馬也;十一、十二者,五百裡;十三者,千裡;過十三者,天馬也。毛起腕上者,六百裡。腹脊上下平者,百裡。五項圓者,五百裡。眼中如童兒並坐者,二百裡。腹下有黃筋者,五百裡。耳根下生角,長一寸者,三百裡;二寸者,五百裡;三寸者,一千裡。尿射過前腳者,五百裡。項如渴烏者,一千裡。如初生而七日不能行,才行便能飲水者,千裡之駒也。腹下毛逆生者同。芝蘭孔中有毛長一寸,此駑馬也。鼻中金字者十八歲,四字者八歲,八字者四歲。鼻上赤者二十歲,鼻上青者三十歲。鼻上如有公王字者,二十五歲。眼圓有旋毛者,三十歲。目下不滿而白精多者,此多驚也。目白不深,唇不覆齒,口小又淺,不健食。齒參差不相當,難馭。齒欲得上鉤者好也。凡馬頭欲如側摶,耳欲得厚小。左耳卻,害主;右耳卻,不入陣。眼圓欲得滿睛,弩肉滿身,額前錐毛欲得濃盛,鼻欲得大,唇欲得緩,上唇欲得下中,口欲得紅並方大,舌欲得懸鉤,麵欲藏,骨隹欲寬,胸欲廣,雙肋欲得分明,蹄欲得厚,膝欲得開,腹欲得垂,陰欲得小,肚欲得方,髖肉垂足,足後欲得無毛,尾欲得毛散,尾核欲得長齊於梁骨,尾林欲得粗,汗溝欲得深,膊際橫文欲得分明,脊欲得平,身欲得短,毛欲得細而突。如是者,馬之要相也!”
魯公姬同自侍識馬,亦不如其知之多也,乃悅顏讚道:“汝竟如此見多識廣,職事廄夫實乃屈才,當事校吏也!”
廄夫拜謝道:“小人不敢!”
魯公姬同笑而讓禮,命其起身道:“寡人用人,唯具其才,以汝之能,足事校吏也。即時生效,不得推辭!”
廄夫隨即躬身感恩道:“謹謝君上,小人定當衷心職事,不負君上所托!”
魯公姬同微微頷首。
廄夫繼而有請示道:“敢問君上,新作延廄一事,可否延期,另則良日而就!”
魯公姬同淡笑歎道“亂世之秋,隨時將臨戰事,若無戰騎,何以抵敵!”
廄夫聞言會意,拱手受命道:“小人愚鈍,不及君上高瞻遠矚,這便司命匠人,即行改槽!”言訖,自行離去。
環顧四周,魯公姬同神清氣爽,隨即換過座騎,領得眾人還朝。
至廄改動工日,為免凶兆降臨,魯公姬同繼又作文祭奠龍神,祀牲頌日:“謹丘於馬神:東方蒼龍,實曰天駟。考星史而立象垂休,觀大易則乾文取譬。懿伊馬之用功,為邦家之大利。何倥傯之邊陬,聚膻腥之黨類?列旗幟而星蕃,掉戈矛而蝟起,將耀武於三軍,當載揚於六轡。所賴者,穹昊儲禎,明神效祉。苟芻飲之葉宜,庶陰口之不昧。尚饗!”
事畢,工啟,新任校吏到場監製。
至夏,諸侯相安無事,話轉南疆楚室,令尹子元自鄭歸楚後,楚王及眾臣雖未對其橫加指責,然眾臣明哲保身與之若即若離,此令令尹子元極不痛快,息夫人更甚,自其歸來後,再無與其打過照麵,偶得相逢亦都尋路遁走。
而見眾人相輕,令尹子元亦是鬱鬱不得誌,本欲伐鄭建功抱得美人歸,奈何竹籃打水一場空,其心失落不甘,遂自於心中立誓,定要北拓中原一展雄風。
即然東線難能突破,不若向西線發展,西周王室愈見式微,正是欺壓臨境好時機,若得迫周從楚,則可挾王權領袖諸侯。想及此處,令尹子元暗自竊喜。
待至次日行朝,不待王上先語,令尹子元率先出列搶言道:“伐鄭無功,臣有負王上,我欲再行北上,定要為楚建功,以此將功折罪!”
楚王熊惲淡笑道:“令尹有此誠心,寡人甚慰,勝負乃兵家常事,不必太過自責!”
令尹子元禮謝道:“王上坦度勿罪,臣則難以自安,今請兵車兩百乘,北上為楚開疆拓土,以報王上知遇之恩!”
知其北上之誌不可移,楚王熊惲乃隨言問道:“令尹有何想法,煩請道來,寡人斟酌一二!”
令尹子元接言諫奏道:“鄭有大賢在朝,急切難下,然洛邑周室,則見人事凋零,我可以強迫臨,入洛屢鼎!待至彼時,或挾天子行駛王權,或替王職諸侯聯軍,皆由我言!”
待其述罷,莫敖鬥子文行將出列,大聲諫阻道:“此舉萬萬不可!我王明鑒,周雖孱弱,然其名為天下共主,若再舉兵犯之,即與天下為敵,而今楚左周義已是不尊,師出不義,出而必敗也!臣意,北上宜緩,還當蟄伏為上,祈請我王從長計議!”
楚王熊惲聞此亦無不憂慮道:“為楚建功之時多矣,令尹不必急於一時!”
令尹子元豪情辯道:“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若周著世千秋,我等便要等待千秋耶?臣實不能等,今為我等臨周最佳契機,時不可失,失不再來!”
莫敖鬥子文亦無好言道:“臨周問政中原,適犯天下大忌,以楚今時之力,尚不可與敵天下,不等又待如何?唯有全力佐君燮理陰陽,濟楚富強足以抗衡天下之時,方可師出中原,問霸天下!”
令尹子元不奈道:“莫敖虎軀鼠膽,吾不與汝爭!縱是萬千說辭,我亦認定師出中原爭霸,宜早不宜晚!即如莫敖所言,洛邑不可輕取,敢請準我略周前站樊邑,為我楚軍後繼出師奠定基礎!”
見之令尹子元執意出師北伐,欲建伊呂之業,弘不世之功,卻不知中原列強四起,實不宜輕啟戰端。然其助己稱王功不可沒,不便當朝駁其顏麵,好在其棄罷侵周之念,今隻祈準下樊邑,楚王熊惲乃淡笑輕言道:“即如是,許汝啟車三百乘,權下樊邑試試!”言訖,身退。
侍臣頌安,眾臣不複相言,竟而應諾而退。
獲王許可,令尹子元稱心如願,當即點兵造策,征鐵納糧,是年夏初,兵起郢都,三萬大軍浩浩蕩蕩,奔赴樊邑而去。
戰報傳至陽樊,樊侯樊皮知己不堪匹敵,因之地臨周室,是為周王畿西南屏障,遂親入洛邑請援。
得見天子,樊侯樊皮直言不諱道:“楚軍大舉來襲,不日將抵陽樊城下,樊室危在旦夕,懇請我王下詔,召聚諸侯共禦楚軍,以解陽樊城陷之危!”
陽毗鄰洛邑,是為洛邑前沿,陽樊如若陷落,周室即見覆亡之險,然下詔容易,而要召會諸侯聯軍,卻非一時可得。突聞其言,周王姬閬一時亦是茫然無措,情急之下從其言道:“樊周唇齒相依,寡人定然不會置之不理,召聚諸侯聯軍禦敵,隻恐來之不及也!使君不若且從鄭公之謀,暫且撤離陽樊,待到諸援軍到至,複取可也,或見楚軍如前不戰而退亦未可知!”
樊侯樊皮哭訴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鄭室地處中原腹地,楚占其都而後無援軍,得之孤城難守,恐諸侯聯軍圍而聚殲,因是撤離!而樊地臨近楚地,得之便與楚境連成一體矣,遇之諸侯聯軍圍聚襲來,即可輕鬆於邦內調兵增援,因是可見,陽樊失而不可複得也!”
如是而言,周王姬閬無言以對,囈語道:“這……”
樊侯樊皮激而快語道:“臣鬥膽,敢請我王先行助我兩萬兵馬,隨我守城待援,另著我王即刻下詔,以便諸侯受詔聯軍,早日入樊禦敵!”
周王姬閬麵漏難色道:“勤王詔書即刻發,隻是寡人無能,天子六軍現不過三萬餘,恐難出師援汝兩萬之多,除卻駐防維持治安者,僅能調動五千餘,寡人儘數予汝,為汝駐守陽樊略儘綿薄之力!”
聞此,樊侯樊皮伏地大哭道:“如此樊邑休矣!萬望王上憐我樊邑百姓,救我樊氏一族!”
周王姬閬無奈歎道:“寡人實是無法抽調更多兵力,而我定會敦促諸侯前往救援,使君隻需堅守十日,我保援軍必至!”
待其說罷,樊侯樊皮麵如死灰,悲哀道:“但望樊邑軍民守得住這十日之期!”言訖,顫栗身來,踉蹌而退。
周王姬閬苦於式微,隻得望其落寞身影,流下淚來。
夏,四月小滿,楚軍臨抵陽樊城下,城中軍民儘皆惶恐不已,群臣紛紛上言請受退敵之策,樊侯樊皮麵漏忘死之色,咬緊牙關僅二字命日眾臣道:“死守!”
眾臣默言受命,進而相繼離朝,僅留得樊侯樊皮獨座大堂,滯目透門空望天。
戰書已下,見敵未有絲毫出城決戰之象,令尹子元料定樊軍必是懼楚軍壯不敢出戰,隨機一聲令下,將之楚軍分成數部,進而輪番強攻樊城。
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樊楚攻防戰由此拉開序幕。
但見楚率先祭出炮車,以大木為床,下安四輪,上建雙臂,臂間橫栝,中立獨竿,首如桔槔狀,竿長一丈,竿首以窠盛石,人挽其端而投之,其車推轉逐便而用之,亦可埋腳著地而用,其旋風四腳,亦隨事用之,殺傷力強,極難防禦,一時飛石滿天,落向城頭守軍,令其叫苦不迭。
聞見城頭士卒哀嚎不停,樊侯樊皮眉頭緊鎖,如此被動挨石咂身,何能抵禦十日?遂命三軍使之布幔防禦,以複布為幔,或以弱竿橫掛牆外,去牆七八尺,或以立乾平鋪頭頂,高擬兩人身,以此折拋石之勢,則石不複及身也。
見敵使布幔遮擋,炮車威力大打折扣,令尹子元急而行施火箭,以繅布?油貫矢端,取火燃之,射城樓布幔,須臾火發,樊軍避之不及,浴火者甚多。
水來土屯,火來水掩,樊侯樊皮遂命取水滅火,眾將士遂使水車於護城河中取水,用油囊盛水,於城上擲出,遇火囊敗,水覆布幔,費就好一番氣力方滅大火。
兩輪火炮襲擊,重挫陽樊守軍士氣,更傷敵無數,令尹子元自覺時機已至,遂舉三軍攻城,使就出轒轀車陣,四輪,上以繩為脊,犀皮蒙其上,金木火石所不能及。下藏十人,眾擁衝城錘推之,抵敵城門前,啟錘撞城。
飛雲梯緊隨其後,乃以大木為床,下置六輪,上立雙牙,有栝梯長一丈二尺,有四梲相去三尺,勢微曲遞,互相栝飛於雲間,以窺城中,其上城首冠雙轆轤,枕城而上。
餘部則攜長梯,至城下舉盾攀梯登城。
樊城守軍倉皇應戰,虧得樊侯樊皮精通兵法,自初建城時,乃先於門鑿孔數十,今遇到敵轒轀車破城,乃就孔洞出利矢射之,換而長矛刺之,如此往複循環,令敵難以攏近城身。
麵對楚軍大舉搶城,樊城守軍拚死奮戰,遂將城頭所備檑木擲下,傷敵同時,墜落城下留有後用。木儘便作燕尾炬,縛葦草為炬,尾分為兩岐,如燕尾狀,以油蠟灌之,加火從城上墮下,使其騎木而燒之,使敵無法攀梯登城。
應對飛雲梯,樊侯樊皮則教眾將使就叉竿,其竿長一丈餘,如槍刃,布梯兩翼,用叉飛雲梯上人,阻敵縱下,輔以飛矢射之,滯敵進擊。
鏖戰一日,樊軍傷亡兩千餘,楚軍寸功未建,時將入夜,兩軍各自宿營休整。
及至次日,楚軍複至,即又再現昨日攻城之象,兩軍你來我往,使儘攻防手段。
如此這般,一直鏖戰至第十日,楚軍仍舊止步城下,損失兵折將萬餘人,未能踏上城頭一步。陽樊守軍亦僅隻剩得三千餘人,守城器物皆已耗儘,而所盼援軍現亦不知所在何處。
而謂樊邑,令尹子元勢在必得,不住使軍強攻陽樊,樊侯樊皮隻得領之三千殘兵,以己肉體之軀,抵擋楚軍瘋狂進攻。
如此又撐持得五日,諸侯援軍仍舊嫋無音訊,樊侯樊皮自知再無實力抵擋楚軍攻城步伐,為免一城百姓免遭屠戮,隻得命人打出白旗,隻身出城至楚軍陣前,於令尹子元身前跪地請降,謂其言道:“戰至今日,我已經無力想抗,今向令尹請降,謹望饒樊滿城百姓性命,寡人甘願以死謝罪!”
令尹子元倚車問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樊侯樊皮起首直言道:“各為其主,食周之祿,即當敬事周王,今已與楚苦戰十五日,實無能力再戰,寡人已算儘忠矣!本該以死殉國,然念一城百姓,不得已恬顏遊至陣前請降,還望令尹開恩!”
聞其此言,令尹子元心生欽佩之情,由衷言道:“吾非嗜殺之人,汝今叩降於我,自後樊民即為楚民,敬楚恪守不渝即可!”
樊侯樊皮複伏拜謝道:“如此甚好,寡人餘願已了,生無可戀,乞君斬訖!”
令尹子元笑道:“想死卻難了,汝今阻我北進,鏖戰十數日,折楚萬餘將士,其罪不小!才能亦不小,著汝仍就樊城令,為楚建業,將功折罪!”
樊侯樊皮悲泣道:“戰敗辱國,廟敗家亡,寡人已無顏苟活於世,唯求速死,乞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