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濮城會商,齊衛不歡而散,還朝後各自整軍被戰,由於時處隆冬臘月,不利於行軍,因是兩軍劍拔弩張,然卻隱而不發,隻待熬過了凜冬酷寒!
公元前666年,春末三月,天氣回暖,齊公薑小白隨即親領三萬大軍伐衛,司馬王子成父職其副將,左相鮑叔牙是為參軍。
不數日,齊軍踏入衛境,因之衛軍儘被調往朝歌拱衛都城,齊軍所過之處皆無抵抗,由是得以望風披靡,直逼衛都朝歌。
如是三日後,齊軍行抵朝歌郊野,齊公薑小白隨即遣使向衛下達戰書,進而下令落營休整。
司馬王子成父受命置事,其人深諳立營之法,按八宮陰陽數置之。營居陽卦之上,以九為法;陰卦之上,以六為法。營門向陽以受生氣,不飲死水,不處死地,不居地柱,不居地獄,不居天灶,不居龍首。中軍大帳居九天之上,頓泊玉帳。已之下類此推之,旗鼓居蓬星,士卒居明堂,伏兵居大陰,軍門居天門,小將居地戶,斬殺居天獄,軍糧居天牢,治罪居天庭,軍器居華蓋。
費時半日,紮營落停,至夜間,君臣三人會聚中軍大帳,齊公薑小白當先表彰司馬王子成父道:“司馬將才,紮營直如布陣,衛軍想要趁虛偷營,可謂癡心妄想,寡人可得安睡矣!”
司馬王子成父緊言謙語道:“君上謬獎矣,職屬份內之事,理當用心!”
齊公薑小白並左相鮑叔牙聞言相視一陣喜笑,緊而齊公薑小白問道:“我今兵臨朝歌城下,二位可有良策破城!”
左相鮑叔牙隨之獻言道:“朝歌百年古城,城防堅固,攻之難下,臣意約敵陣戰!”
齊公薑小白麵漏憂色道:“如此最好,隻恐衛軍據城而守,不出與我交戰,似此該當如何?”
左相鮑叔牙坦然笑道:“似此亦無妨,其若不出,我可祭出天子詔書,召聚諸侯聯軍勤王,待到彼時聯軍會師,朝歌旦夕可破,君上又有何慮焉?”
齊公薑小白麵漏欣慰之色,轉而言道:“相邦萬全之策,寡人受教!然衛軍與我勢均力敵,與其陣戰,我軍勝數可有幾分?”
司馬王子成父隨言開口道:“其若膽敢出戰,我軍必勝,臣必教其一敗塗地!”
齊公薑小白笑道:“司馬將以何法破敵?”
司馬王子成父篤定接言道:“來日陣戰,必以車戰為主,戰車所倚者,戰騎也,可使陷騎之法損其戰騎,令其戰車喪失戰力,進而在我戰車碾壓下,衛軍必敗!”
齊公薑小白不解道:“何謂陷騎之法?”
司馬王子成父釋言道:“衛騎出戰,不容鬥敵,伺其所行之道,製為陷騎之具,勿令賊知。然後示之以弱,以誘其必來;啖之以利,以致其必至。使其墮我之圈圜而不自知,入我之陷阱而不可脫!”
左相鮑叔牙急而問道:“陷落之具,非瞬息可成,製作之艱,非頃刻可辦,戰在眼前,司馬何處變來?”
司馬王子城父悠然道:“行軍路上,已命軍匠製得,現已使人提取,前去施製陷阱矣!”
見其如此自信滿滿,齊公薑小白並左相鮑叔牙競相提前恭賀大勝。
破敵計定,君臣三人隨之分頭行事,齊公薑小白領隊巡營慰軍,左相鮑叔牙操持糧草調度,司馬王子成父則前去監製陷阱。
其所製陷阱約有六種,一曰伏槍:謂用火煉竹槍斜埋成列,卻於槍頭所到處掘地成窟,長一尺五寸、闊半之,用竹一尺八寸埋在內。次以竹圈挽槍著地,覆以草茨,不令知見。複用挽槍竹圈從窟內係提頭索,彆曳於槍頭所指處一丈許。二曰絆索:謂用麻索各長五丈已下,兩頭及中間各長一丈,用木樁係索,釘之於地。用青竹竿五條撐索腰,控低著地,扣以機結木鉤,如獵之製。三曰馬拖:謂用竹削成筋火,其長數倍於筋,其錐甚銳,用以簪地;其尾則用熱湯煮過,令槌碎和麻,各以成索;索尾又安扣頭,扣轉於竹片之上;仍將槍杆曳索於竹片之首。四曰馬筒:用掘地成阱,深一尺、闊三寸,內置攢錐。五曰青阱。謂於麻麥草芥之地掘而成阱,不拘廣狹,上以蘆席、箬盤、竹席之屬覆之,而掩以麻麥草芥,隨其物之類色。六曰白阱。謂以塵沙、土石之地掘而成阱,不拘廣狹,上以蘆席、竹列之屬覆之,而掩以塵土、沙石,隨其地之顏色。
司馬王子成父來至施製陷阱處巡視,對諸陷阱一一進行檢查,以免出現差錯,至天將亮,方才領眾隱退。
周曆三月甲寅日,齊公薑小白親領大軍城下叫戰,城上衛公姬朔見狀,即教眾臣獻奏退敵之策,而見城下齊軍聲勢浩大,眾皆言日據城死守。
王子姬綏聞罷,出而譏笑道:“眾卿何能如此膽小怯戰耶?殊不知今日避戰,他日戰而不能!今日兩軍勢均力敵,若不能將其擊退,其必召聚諸侯聯軍伐我,彼時敵軍數倍於我,戰之必敗,守而不能,退亦不得,眾卿又待如何?”
聞得此言,衛公姬朔不由得嚇一激靈,旋即平複心情謂眾言道:“王子所言甚是,今日不爭,便是我等死期,似此生死存亡之際,我意領軍出戰,望眾緊隨寡人大纛,死戰退敵!”
此言一出,眾臣份份上言力勸,囑君緊守城池,勿要輕易出戰,穩妥行事!
聞得眾臣聒噪不停,衛公姬朔一時心煩不已,當即怒道:“寡人心意已決,再有阻我出兵者,斬!”言訖,隨即揮袖撇離眾人,獨自下城,整軍出戰。
不多時,衛軍開出城外,離城三裡紮下陣角,衛公姬朔行至陣前喊話道:“無知齊賊,膽敢犯我疆界,其若識趣,儘早退去,免受敗軍之辱!”
聞得敵陣聲起,齊公薑小白亦行於陣前,答話道:“衛逆姬朔,擁立叛臣姬綏,禍亂天下,我奉天子詔書討伐,誓掃叛逆,還不速速開城獻降!”
聞其如是說,衛公姬朔心知此戰不可免,遂令三軍擺開陣勢,隨言道:“那便問劍下雌雄!”
齊公薑小白展顏漏笑,轉身入陣不予回話,司馬王子成父會意行出,高舉令旗用力揮下,齊軍三百戰車隆隆行於陣前,緊隨之號角聲起,戰鼓響徹山穀,齊軍三百戰車則如失控猛獸衝向衛軍。
見之此景,衛公姬朔急而掣劍在手,命道:“戰車出擊!”
君命下達,衛軍陣中亦響起震天號鼓聲,三百餘乘戰車受此激勵,奮而奔向齊軍。
轉眼間,兩軍兵刃相接,然戰不過數合,齊軍戰車份份避戰,引導衛軍戰車繞場奔走。
約過半個十辰,司馬王子成父見得時機成熟,隨即下令鳴金退兵,齊軍戰車紛紛脫離戰鬥,尋隙遁走。
而見此狀,衛公姬朔隨之麵展笑顏,隻謂齊軍猥縮怯戰,非為衛軍敵手,欲一鼓作氣擊潰齊軍,遂當即下令衛軍戰車尾隨追擊。
殊不知齊軍便等為軍追擊,不多時衛軍追至司馬王子成所設陷阱區,齊軍戰車隨即隱匿,衛軍戰車毫不知情,四下奔走尋敵,紛紛觸發陷阱,遇伏槍者,不意踢動,提頭索曳去挽槍竹圈,則槍頭向敵,起地三尺,所過衛騎無不中傷倒地。遇絆索者,觸動機結,則撐索竹去地三尺,所過衛騎無不被絆倒。遇馬拖者,衛騎被套而走,則索尾之槍自卓其腿腹,使其中傷倒地者。遇馬筒者,失足被陷,攢錐自刺其蹄踵。遇青阱者,茫然間失足跌倒。遇白阱者,險臨眼前而不知。
不過半個時辰,衛軍戰車大部陷落癱瘓,僅剩得數十乘撤退及時得以幸免於難。
此時,齊軍戰車複現反擊,衛軍戰車不堪與戰,一路急退還入陣中,而見齊軍戰車呈碾壓之勢,衛公姬朔自知敗局已定再戰無益,旋即下令退守城池。
見敵敗退入城,齊軍亦無強攻入城之意,遂令回師待敵,齊公薑小白隨之複出陣前,謂城喊道:“今日暫且饒汝一命,儘早執擒叛臣獻於寡人鞍前,如若冥頑不靈,我定踏平朝歌!”說罷,下令班師回營。
衛公姬朔立於城頭,心中驚恐不已,今日一戰,使其知齊勢強,不可戰勝,如不趁早結束戰事,待至聯軍圍城之日,即衛室滅亡之日!念道衛室三百年基業,斷不能毀於自己手中,遂打定主意投誠矣!
時至次日,齊軍複至城前叫戰,但見朝歌城門幽幽開啟,十數車糧草輜重依序駛出,緊隨之一駕軺車駛出,衛公姬朔與之王子姬綏並立車上,緩緩朝向已處行來。
不多時,衛公姬朔車隊駛臨齊軍陣前,齊公薑小白自陣中轉出,剛及照麵,衛公姬朔旋即下車拜伏道:“寡人一時昏聵,蒙受叛臣蠱惑,做出忤逆之事,今已幡然悔悟,祈願將功補過,執送叛臣姬綏於軍鞍前,另外奉上十二車糧草細軟,彌補齊軍入衛見教之資,望君錘煉衛邑百姓,就此退兵!”
齊公薑小白穆顏駐騎,凜凜生威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念在汝今虔誠悔改份上,寡人既往不咎,望君日後依禮而行,莫再行危國害民之舉!”
衛公姬朔叩首謹慎拜,齊公薑小白下令納受糧草,收監叛臣姬綏,進而領軍退兵,齊衛之爭由此告終。
然春秋亂世並未由此收斂半分,而是大有愈演愈烈之像,時鄰齊側之晉室,因見齊軍大敗衛室,而致名聲大噪勢力大增,晉公姬詭諸於中嗅到危險,正自思考如何應,其妾驪姬亦敏感察覺到晉室將有大變。
時年,晉候晉詭諸膝下已有五子一女,烝於齊薑,生秦穆夫人並太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此中單說戎女驪姬,時嘗滅國之痛,乃以複驪為己任,亟欲為子奚齊爭得太子之位,若得日後承襲晉君,則可得償以驪代晉之夙願。
而今天下局勢突變,晉室亦將攪入風雲,戎女驪姬欲借齊強脅晉之勢排除異己,乃寵臣梁五及東關嬖五,告其如此行事。
時隔數日,晉候姬詭諸舉朝商議國策,群臣聚畢,乃告眾臣道:“齊今雄踞山東,新近勝衛,更增其勢,晉臨其側,時有旦夕禍福也!唯有擴張圖強,躋身與齊並立,方可化危為安!寡人意,先取虢地穩固後方,進而侵取周邊諸侯,一舉製霸西北,眾卿以為可否?”
事發突然,眾臣無備更無主張,一時無人上言。
見此,晉候姬詭諸亟欲武斷施行,大夫士蒍適時出而諫阻道:“不可。虢公驕,若驟得勝於我,必棄其民,無眾而後伐之,欲禦我,誰與?夫禮樂慈愛,戰所畜也。夫民讓事樂和,愛親哀喪而後可用也。虢弗畜也,亟戰將饑!”
其言落地,眾臣紛紛附議。
晉候姬詭諸肅顏嗔道:“虢不可取,則後方無定,後方不定則不能出,更無談製霸西北,而今晉飼強齊之側,危機四伏,汝可有策安定?”
見問,卿士梁五搶言上奏道:“如外拓暫不可為,可先治內,亦為圖強之策!曲沃,君之宗也,蒲與二屈,君之疆也,不可以無主!宗邑無主,則民不威,疆埸無主,則啟戎心!戎生亂心,民慢邦政,國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
待其說罷,卿士東關嬖五隨之輔言道:“狄界廣漠,使為晉地,不亦宜乎?晉之拓展,可從狄始!”
料此,彆君定當從長計議,唯見晉候姬詭諸竟滿口應準,要不怎說其是為治外英才,治內庸才耶?朝中關係如此複雜,行政主事更需謹慎,其竟毫無察覺。
夏,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群公子皆鄙,唯二姬之子在絳,驪姬排除異己之計赫然得逞。然瞞得過晉候姬詭諸,卻瞞不過士蒍等朝眾有識之士,二五卒與驪姬譖群公子而立奚齊之舉,晉人謂之“二五耦”。
此且按下不表,話轉南疆,且說楚文王熊貲滅息虜得息夫人而歸。息夫人歸楚後,因恨楚文王熊貲滅其國,遂自斷舌跟,絕說話之能,以此明誌。楚文王熊貲見其性烈,亦極少前去打擾,恐其見己又尋短見。這息夫人卻也耐得住性子,孤身獨居從不與人言,自楚文王熊貲薨後,更是深居簡出難見其麵,然就是如此冷美人,卻也討人喜愛,令尹子元便是其中之一。
子元者,羋姓,熊氏,名子善,字子元,是為楚文王胞弟。起初,文王薨沒,嫡子熊艱繼位。其在位之時,整日飛鷹走狗,不務正業,後因聽信讒言,企圖加害同父異母之弟熊惲,即息夫人之子。子元因垂涎其母美色,遂助熊惲逃往隨地。後經隨人扶持,與子元裡應外合,熊惲領軍襲入郢都,弑殺熊艱於寢,奪得楚室君位。子元功不可沒,因受領尹一職。
初即位,楚王熊惲以熊艱未嘗治國,不成為君,諡號為“堵敖”,不以王禮葬之。繼而禮民布德施惠,結舊好於諸侯,使人進貢天子。天子還賜胙,複詔曰:“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於是楚地千裡。
如此作為,倒也是明主風範,令尹子元倍感慶幸,及後少有戰事,得有閒暇討息夫人歡心。息夫人平時生活貧寒,住所更是簡陋,文王在世之時,其便屈居偏殿,文王逝後,更是搬離楚宮,於城北擇一瓦舍安身,每遇到風雨天,屋內淋水濕地,冷風灌被,直是無處棲身。令尹子元知後,憐惜息夫人柔弱身子,遂立意為其蓋造一座奢華府邸。
說乾便乾,資金從由國庫直接調撥,磚瓦石材無一不是上等好料,傍息夫人現居瓦舍而起,令尹子元也曾問過息夫人,為何擇居城北?息夫人回複城北是其離息最近之地矣!
曆時三月,令尹子元所造府邸建成,雖比不上王宮氣派,卻也勝卻民居無數,然邀息夫人入住時,遭其致書婉拒,其書日:
息室即亡,我心已死,了無掛念!我兒現為楚君,我兒所望,即我之所盼!我兒冀楚室強盛,我即譽楚強盛!令尹職掌一朝權柄,不思助王富民強邦,而靡費私建宮房,妾甚哀之!妾將至死不居此屋,還望令尹將之此屋充作公用,用以招攬人才仕楚建業,似此方為人臣之道,不負王上厚望也!
令尹子元獲書自慚不已,堂堂一邦令尹,其見識竟不及一外戚女子,遂謹書中所言,見之新建宮舍交由太宰府打理,用以接待入楚遊曆士子。
及後,令尹子元時常遊走於新屋,隻為離之息夫人更近一些,而見息夫人仍舊深居寡出,顏現愁容悶悶不樂,遂又尋得甲士百人,於新屋繹演萬舞,寄望以此喚得夫人精氣紅顏。
時日,百數甲士進場,鼓聲雷鳴,萬舞啟迪,觀之悲壯淒美,扣人心扉。《詩經》有雲:“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左手執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足見萬舞之壯也。
然息夫人窺見此幕,並未為其壯舞感染,而是閉門隱入漠然置之,隨之複又致書令尹子元日:“先君以是舞也,習戎備也。今令尹不尋諸仇讎,而於未亡人之側,不亦異乎!”
令尹子元獲書複覺麵紅耳熱,頓感無地自容,兀自歎道:“婦人不忘襲讎,我反忘之!”遂令撤下屋前萬舞,獨騎黯然而去。
還回府邸,令尹子元獨自心傷,對之息夫人仍舊念念不忘,想當初息室國破家亡,息夫人仍願跟隨文王回楚,應是為文王征伐天下之英雄氣概所動,倘若己能住楚王開疆拓土,亦於其前呈現英豪,說不定息夫人亦會為己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