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薑府全府上下舉辦了一場升官宴,慶祝薑彙薑大人榮升正三品禮部侍郎的位置。
畢竟到了正三品,那可就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命官,大幽向來有這麼一個習俗。
這場宴會幾乎默認了需要宴請所有未來要見到的“大人物”,表麵上是為新官員充麵子,實際上這隻不過是權勢場上的老人對新官立場的詢問與掌控。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任何人都沒得選,一心為民的清正廉潔的官員上任不會超過三個月,同時害死的還往往會有他的妻兒。
即使如今這個朝廷,背後沒人扶著基本上是無法走上三品以上的位置,這個老傳統仍然不能掉。
當時薑彙坐上正三品這個位置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他已經是一隻牽線木偶了,早已深陷泥潭。
可薑彙天生神經就比人慢半拍,自己沒意識到,還樂滋滋的給所有人發了請帖。
其中就包括了丞相府。
因其恐怖的手段與才能,還有那一股子為達目的不罷休的狠勁,當時剛坐上丞相之位不久謝沉淵可謂處於眾矢之的。
陛下不放心他,官員排擠他,更有幾位蠢蠢欲動的野心家一心要除掉他。
他手腕硬,可時刻保持著高度緊張的人距離瘋魔也不遠了,他連前一日母親的忌日都休息不了,在靈堂中殺了人。
他低著頭跪在靈堂中沒有落下一滴眼淚,隻是輕輕擦拭著母親的靈牌:
“抱歉,連你們死後我都無法為你們博得安寧,不過很快了……很快所有人都會安靜下來的。”
“母親,你要等著我。”
“你們都要等著我。”
他抬起頭,麵前整整一千四百三十七張靈牌。
底下沒有供奉任何一粒骨灰,甚至沒有一張令牌寫上了字。
可謝沉淵認得每一張靈牌,那是他用無數個日夜撫摸,擁抱的結果。
他用手指記下它們每一道不同的紋理。
那是巫族一夜之間死去的上千無辜百姓,亦是謝沉淵此生血脈相連的最後一千四百三十七位親人。
是他的每個噩夢夜晚裡的守護神。
人們說,他是煞神厲鬼。
可夢裡,他夢見了真正的煞神厲鬼。
他恐懼,他害怕,他無法閉眼……他怯懦的不敢再看見任何有關那一晚的場景,崩潰的睡不著。
隻有擁抱這些無字的靈牌,他才能安心的睡下。
可他終究微不足道,連死後的安寧都無法帶給他們。
那是謝沉淵最失魂落魄的時候,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破天荒的應下了新官的請帖。
隻是誰都不知道他來過。
因為那晚他摘下了麵具,獨坐在薑府最不起眼的角落,獨自給自己灌了一壺又一壺。
沒人理會他,誰會理會一個年紀不過雙十的小年輕呢?
他喝得爛醉,終究是忍不住趴在石桌上落淚,隻是他咬著牙不敢出聲,不能讓人聽見。
是的,不能出聲,就像那一晚一樣。
——“不要出聲,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躲進去……就算是他們燒了屋子,就算是他們砍了我的腦袋,也不能讓人發現你。”
後來,屋子被燒了。
是被上千位巫族百姓那特殊的,可燃燒的血液點燃的。
烈火灼燒了整個部族,將一切燃燒殆儘,唯獨放過了他們心愛的獨子。
遺落在這世上最後的巫族血脈。
他站在烈火的廢墟中,不能出聲。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稚嫩的喊著:“小哥哥,你哭了?”
謝沉淵從恍惚中回過神,一位身穿粉色衣裳的小女童蹲坐在了石桌底下,仰著頭與他對視。
她生得明眸皓齒,小小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你為什麼哭呀?”
謝沉淵想起來她是誰,傳聞這位新上任的薑侍郎兒女雙全,有個心智不全,天資愚鈍的女兒。
他本不該搭理這小姑娘,甚至他第一反應是要不要殺了對方。
可看見對方那雙眼睛,他又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