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紅星電器廠家屬院。
室外春寒料峭,筒子樓內卻是一派熱火朝天的生活氣息,早起的主婦們正在狹窄的樓道裡做早飯,爐火燒得通紅,熱油刺啦響,鍋裡時不時騰起熏人的熱氣。
舒苑醒得晚,大睜雙眼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看著黯淡無光的天花板,鼻尖是從門縫裡竄進來的各種食物混雜的氣味,陌生的感官讓她覺得自己陷入了噩夢中。
她不會是犯了天條才來這地方吧!
她的兩百平市中心大平層呢?
李紅霞把一小把麵條放進鍋裡,聽見旁邊門口也正在做飯的劉大媽招呼她:“舒苑今兒去相親啊,她老大不小了,電器廠一枝花又能咋樣,年輕姑娘還不是一茬茬的,個個都比她水靈,挑揀啥啊,差不多就得了。”
聽著這窺探的語氣,李紅霞側頭看了眼對方因攢起笑容擠出的滿臉皺紋,慢斯條理地說:“國家提倡晚婚晚育,我們家是響應國家號召。”
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兒吧。
劉大媽撇嘴,剛想再說兩句,李紅霞已經蓋上鍋蓋,轉身進了自家房門。
三十來平米的兩居室,一進門是七八平米見方的客廳,往裡走是兩間並排的臥室,沒有廚房沒有衛生間,從窗外投射進來的熹微晨光將屋內使用了二三十年的老舊陳設照得更加質樸。
李紅霞把門關得嚴實,往裡走了幾步才喊舒苑起床:“太陽都曬屁股了還睡呢,今兒你相親,可彆遲到。”
舒苑正在思索自己的處境,無數信息在她腦子裡交雜,像一團瞎了的毛線,還沒把頭兒拽出來,就被李紅霞猝然打斷,她忙坐直身體,從床頭抓起襯衣邊往身上套邊用商量的語氣說:“我頭有點疼,要不相親就算了吧。”
李紅霞眉心擰緊,舒苑從東北回來一年多,一直在等電器廠招工,期間在食堂乾了倆月臨時工,她嫌臟嫌累,不肯再去,就在家待業。
至於相親,也是死活不肯,眼瞅著已經二十五,她又不上班又不結婚,就在家裡混吃混喝,急得李紅霞腦仁疼。
這次給她安排相親還是好說歹說,磨破嘴皮子她才肯去試試。
李紅霞呼得一下把窗簾拉開,語氣強硬:“必須得去,男方條件好,跟你一樣年紀,機械廠正式工,你去了就能當家屬工,乾得好就能轉正。再說男方有姐有妹,沒有兄弟,不用擔心妯娌關係。”
舒苑正低著頭整理褲子,純棉布褲子側麵開口,還要係腰帶才能不掉下去,她隨口接道:“大姑子小姑子不是更難纏。”
李紅霞繃著臉,隨手抄起雞毛撣子快步走到床邊做勢要打:“你必須得去,你的寡婦媽沒本事,能給你找到這樣對象已經不錯了,你必須抓住機會。”
看著懸在頭頂上的雞毛撣子,舒苑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示弱:“去,去,我去行了吧。”
李紅霞朝桌邊走了兩步,邊撣灰塵,邊換了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就息了給人當後媽的心思吧,也彆讓彆人知道你有這想法,讓廠裡的碎嘴子傳出去,你得臭家裡,誰會給你介紹對象!”
舒苑揉揉眉心,嘴巴張成圓型,給人當後媽,為啥要當後媽,腦子被驢踢了麼?
聽樓道裡傳來刺拉拉的聲音,舒苑轉移話題:“媽,是不是溢鍋了?”
李紅霞放下雞毛撣子就往外跑,舒苑的耳邊終於清淨,她的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先看到牆上日曆,現在是三月份,後天就是春分,然後看到桌上的圓鏡,忙拿起來打量自己的相貌。
名字、年齡一致,相貌不說完全一樣,起碼有九成相似,秀眉修鼻紅唇,水潤桃花濃密及腰黑發蓬亂地垂於腦後。
她確信自己是穿進了年代文裡,穿成書裡著墨不多的炮灰。
與男主的成長經曆相比,反派小滿跟他父親的糾葛更讓人唏噓。
小滿父母在鄉下相識相戀,母親意外懷孕生產,把小滿寄養在鄉下人家,期間父母分道揚鑣,母親瘋狂迷戀一位作家,回城後嫁給作家給他孩子當後媽。
這時她算是徹底放棄了小滿,再沒關注過。
三年之後,作家聲名鵲起,前妻回國,作家父子立刻拋棄她,投入前妻懷抱,小滿母親憋屈致死,臨死前,才告訴小滿爹,小滿是他的孩子。
小滿被賣,輾轉多戶人家,當過童養夫,跛了腳,受儘打罵,心靈陰暗扭曲,跟他爹開始他追他逃,他爹找了大半輩子都沒找到他。
多年後父子倆都功成名就,父親是心臟外科專家,教授,年輕的工程院院士,受儘愛戴。
兒子是作家、編劇、導演,以自身經曆改編的電影票房大爆,讓他名聲大燥,然而大家發現電影裡那位拋棄孩子的爹就是著名的陳醫生,陳醫生一時之間聲名狼藉。
舒苑就是小滿的母親,幸虧死得早,要不也會是他的討伐對象。
回憶著書裡情節,舒苑唏噓不已。
不過她的思路很快被打斷,她邊梳頭發邊聽李紅霞嘟嘟囔囔地把煮糊了的麵條端進屋來,放桌子,擺碗筷,端鹹菜,等她梳完頭發剛好跟吃飯無縫銜接。
舒荷手裡拎著醬油瓶推門進來,李紅霞又抱怨她走路慢吞吞,往盆裡倒了點醬油便開始盛飯。
“你們仨沒一個省心的,要知道這麼操心我一個都不生,哪哪都需要花錢,我一個月五十多塊錢工資,已經養不起你們倆了。”李紅霞邊說邊很直白地瞪著舒苑。
好在她是廠會計,電器廠效益好,有穩定的工資收入。
舒苑很自覺地接受批評,軟著聲音說:“我不會一直吃白飯,會去找工作。”
吃過早飯,李紅霞去上班,舒荷去上學,舒苑去媒婆家相親。
看舒苑在毛衣外麵隨意套了昨天穿的褂子,李紅霞趕緊從衣櫃裡找出羊毛外套,小心翼翼地拿出來讓她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