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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十五章:對妻女的思念與自我反思(1 / 2)

聽說過“老犯兒”吧?它指的是在監獄服刑超十年的人。可對我,趙一臣而言,這“老”字,是時間與犯罪次數的雙重疊加。累計二十多年的刑期,都夠判死緩了。我已經是第八次出獄,至於第九次,怕是沒機會。倒不是我不想改,而是疾病纏身,如今的我,連拿自己的東西都費勁,更彆說拿彆人的。

病毒在我體內肆意肆虐,我的關節好似生鏽的軸承,稍微動彈一下,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腰椎間盤突出的骨刺,像一把鈍挫的螺絲刀,攪弄著神經,疼得我幾近崩潰。咳嗽聲不斷,鼻腔嚴重堵塞,每次呼吸,都像是在用力撕扯喉嚨。二十多年的刑期,在骨髓裡醃漬出一種特殊的氣味。而現在,新冠肺炎變異毒株奪走了我最後的嗅覺特權,我連自己那早已潰爛的道德,都聞不見。

每至深夜,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就會浮現在腦海,愧疚感如同一座巍峨的巨石。特彆是那個被我偷了救命錢的李老太,她癱坐在醫院門口的樣子,這些年總在深夜準時來我夢裡報到,沉沉地壓在心頭,令我喘不過氣來。每次想起那些受害者,我的心就像被千萬把小刀狠狠割著。也許,這次出獄,是我重新開始的契機。

你叫我賊?小偷?這稱呼真刺耳。政府稱此為“盜竊”,我是慣犯、累犯,偷了彆人的東西,卻毀了自己的人生。

2022年12月11日,我第八次走出監獄大門。管教遞給我釋放證明,那紙張散發的油墨香,在我聞來,卻滿是鐵欄杆的鐵鏽味。“趙一臣,記住,這是最後一次。”管教的聲音穿過N95口罩,裹挾著八四消毒液的刺鼻氣息。

我蜷縮的指關節,發出如同軸承卡死般乾澀的**。這具曾經偷過年豬肉的軀體,如今連呼吸,都像是在盜竊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我捏著證明,指尖摩挲著紙張的紋理,恍惚間,三十年前老婆留下的離婚證如幻影般浮現眼前,同樣冰冷的觸感,同樣宣告著一段生活的終結。

我知道自己在發燒,2022年的體溫計和1993年的手銬水銀柱在眼前重疊,三十八度五,正好是當年警局暖氣片的溫度。拘留所裡的冷水澡,在記憶裡早已結出冰棱,此刻卻化作額頭滾燙的熱度。透明皂的茉莉香與鞋底的黴味,仍在皮膚下遊走,就如同奧密克戎病毒,正在瘋狂吞噬我的T細胞。當年警察戒尺敲擊的節奏,此刻正重現在血氧儀跳動的綠光裡。

藥在昨天就吃完了,我連泡碗麵的力氣都沒有,更彆說去買藥。隻能無力地躺在床上,望著斑駁的天花板,滿心都是懊悔:要是能重來,我絕對不會踏上這條歧途。

你問我老婆孩子?她們早都離去,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甚至都記不清她們的模樣。如今,酒成了我唯一的慰藉。喝醉的時候,我渾渾噩噩,六親不認;沒酒的時候,這世間仿佛也六親不認我。

彆問了,我心煩意亂。想哭,可哭又有什麼用呢?就算哭死,也不會有人在意。在彆人眼裡,我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比瘟神還招人嫌。

肚子餓了,可連泡方便麵的熱水都沒有。點外賣?賬戶裡的餘額,要麼能買三頓大餐,要麼能買三盒退燒藥。前者能讓我死得舒服些,後者卻隻能讓我繼續承受病痛的折磨。剛出獄領取的2000塊臨時救助金,眼看就要花光。

想著想著,體溫升高導致趙一臣意識模糊,他漸漸陷入了混沌,意識飄向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昏暗的房間仿若敞開的棺材,六十平米的空間裡,彌漫著腐朽的氣息。鐵架床上的棉絮泛黃,如同歲月陳舊的痕跡。衣櫃門吱呀作響,似在低聲訴說著未完成的刑期。

趙一臣做了個夢,夢境裡,布洛芬藥盒長出的手銬齒尖紮進血管,每一粒白色藥片都在靜脈裡變成微型牢房,奧密克戎毒株正在他肺泡裡修建新的集中營。夢裡,趙一臣在監獄走廊瘋狂地狂奔,每扇鐵門都刻著他的刑期。突然,鐵門全開,湧出的不是犯人,而是成箱的布洛芬、抗原試劑和N95口罩。

就在這時,夢裡的暴雪聲似乎變得有些異樣,好似摻雜進了一些尖銳的聲響。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就像一把利刃,要將夢境劃破。趙一臣的意識在混沌中開始掙紮,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可能不再是夢境的一部分。趙一臣在夢裡猛地一個哆嗦,仿佛想要躲避那刺耳的聲音。

“這日子怎麼過?馬上過年了,一點年貨都沒有,難道讓我們娘倆喝西北風?你就知道睡,要錢沒錢,要吃沒吃,怎麼不睡死你!今天你睡死了,明天我就帶姑娘改嫁!”

老婆在廚房的叫罵聲,終於將趙一臣徹底驚醒。他從炕上緩緩坐起,揉了揉滿是眼屎的眼睛,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炕上熟睡的三歲女兒臉上。他盯著女兒稚嫩的臉龐,心中湧起一股陌生又溫暖的感覺,趕忙穿好衣服,戴上棉猴,一聲不吭地出門。

“彆回來了,死在外麵算了!”老婆半真半假地咒罵著。

河清鎮,也是河清林業局所在地,有三千多戶人家,近萬人口,此時正值冬天砍伐季,壯勞力都上山伐木去了,又臨近黃昏,天空飄著雪花,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無幾。

趙一臣抬頭望天,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唯有密密麻麻的雪花如棉絮般紛紛揚揚地飄落。雪地上的腳印剛落下就被新雪掩埋,林業局大喇叭裡沙沙的電流聲,恍惚間變成了監獄點名時的應答。

此時正是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間,炊煙嫋嫋升起,偶爾能聞到蔥花爆鍋的香味。趙一臣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便開始在雪地裡漫無目的地閒逛。

趙一臣埋怨父親,當初為啥給我娶了這麼個厲害老婆。說她身體好能乾活,是正經人家姑娘,可如今,她那高大體格正好用來欺負我這瘦弱身板。動不動就拳腳相加、大聲吼叫,我打不過她,罵也罵不過,真怕把她惹急了,她能把我拆成碎片。回想起剛結婚那會兒,有次過年,家裡窮得叮當響,老婆偷偷把娘家給的一點凍肉藏起來,等我乾活回來,才拿出來炒了一小盤,還笑著說:“咱也嘗嘗肉味,過年啦!”那時她眼裡的光,和現在的惡語相向,簡直判若兩人。生活,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第二章:偷肉之念

她身形比我高半頭,恰似一座巍峨的小山橫亙在身旁,那寬闊壯碩的身軀,好似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黑洞,彆說是我這副瘦弱身板,即便是再塞進一個脹滿的米袋子,都顯得綽綽有餘。方才她又暴跳如雷,我哪敢正麵交鋒,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心裡這般想著,便暗自嘀咕,你就在家儘情撒氣吧,我出去躲躲風頭。雖說她平日裡言語犀利、脾氣火爆,但我心裡明鏡似的,若是我遲遲不歸,她必定會心急如焚,保不準又會像上次那般,滿大街地四處尋覓,而後軟磨硬泡地求我回家。要不是女兒還在鄰居家,我可沒這麼輕易就想著折返。

正當我在街頭失魂落魄地晃悠時,一股勾人魂魄的香味,仿若一隻無形卻有力的大手,冷不丁地將我死死拽住——沒錯,是殺豬菜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刹那間,我原本混沌黯淡的眼神瞬間熠熠生輝,目光如同一束束銳利的探照燈光,急切地在周遭來回掃視。順著香味的方向望去,隻見右側一戶人家燈火輝煌,屋內七八個人圍坐在桌旁,推杯換盞,歡聲笑語不斷,吃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我一眼便瞧出,這家人正在熱熱鬨鬨地殺年豬請客呢。一想到那肥嫩多汁、入口即化的年豬肉,還有那香氣四溢、讓人聞之欲醉的殺豬菜,我的口水瞬間不受控製,差點“飛流直下三千尺”。

定睛一瞧,我認出這戶人家姓秦,男主人是位老師,高中那會兒,他曾是我的學長。他學習成績出類拔萃,當年還曾與我爭搶女朋友,為此我們大吵了一架,他仗著自己人高馬大,甚至妄圖用他那龐大的身軀將我這弱小之軀碾壓,時至今日,回想起那一幕,我心中的恨意依舊如熊熊烈火般燃燒,難以平息。

學長的老婆是個全職家庭主婦,這頭豬想必是她精心飼養,妥妥的正宗笨豬肉,光是想想那醇厚濃鬱的肉香,就足以讓人饞得直咽口水。我心裡暗自盤算,肉會藏在何處呢?屋內人多眼雜,可能性不大,大概率是在倉房裡!

恰在此時,我的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抗議聲,這聲響仿佛是點燃火藥桶的致命***,刹那間,將我心底潛藏已久的欲望徹底引爆。我的腦海中,女兒那可愛稚嫩、滿含期待的小臉瞬間浮現,又憶起前幾日,女兒生病,小臉蒼白如紙,醫生再三叮囑要補充營養。再瞅瞅家中,冷冷清清,除了幾包乾癟的泡麵,幾乎一無所有。而老婆,每日為了這個家起早貪黑、不辭辛勞,卻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倘若能弄些肉回去,這個年興許就能過得有滋有味,女兒能吃上心心念念的肉,身體也能儘快好起來,老婆也能消消氣。再者,一想到當年學長搶走女朋友的屈辱過往,我的心中便好似有一團熊熊燃燒的怒火,燒得我渾身燥熱、恨意難平。

我咬了咬牙,躡手躡腳地躲到了木柵欄(當地人稱板樟子)後頭。木柵欄上懸掛著的冰棱,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著寒徹骨髓的冷光,上麵原本醒目的防火標語,早已被風雪侵蝕得模糊不清,幾乎難以辨彆字跡。

我透過柵欄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向內窺探,果不其然,倉房的案子上擺放著大半隻豬的肉,有前槽、腰盤、豬後腿,每一塊都足有三四十斤重,而且還是本地優良品種的黑豬肉,小時候媽媽也曾養過,那濃鬱醇厚的肉香,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深處,讓人難以忘懷。豬頭就安靜地躺在一旁。要是我能扛走一塊肉,再順手把豬頭也帶走,過年便有肉可吃,二月二還能美滋滋地吃上香噴噴的豬頭肉。

剛冒出這個念頭,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可是偷啊!一旦被發現,可如何是好?我的心瞬間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仿佛要衝破胸膛,呼吸也變得急促而沉重,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扼住喉嚨,幾近窒息。

然而,一想到家中窘迫不堪的困境,女兒那滿含期待的眼神,以及對學長積壓多年的深仇大恨,我很快便說服了自己:被抓到算我倒黴,抓不到那便是我運氣好,還能順便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我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了那隻罪惡之手……

第三章:偷肉得手

我警覺地環顧四周,此時夜幕早已深沉如墨,街巷空蕩寂寥,不見半個人影。我雙手如同兩把鐵鉗,死死扳住木柵欄橫條,拚儘全力用力搖晃,那些紮根在厚實積雪中的木條,不堪重負,發出如老舊木門開合時“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裡格外驚悚。一番艱難折騰後,一大塊木條終於被撬下來。就在我準備再接再厲,撬下另一塊時,屋內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我的心猛地一緊,瞬間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仿佛要掙脫束縛,衝出來一般。過了許久,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才長舒一口氣,再次發力,又撬下一塊,縫隙剛好能容我側身鑽進去。

我一眼便相中那塊最大的豬後腿,雙手剛要用力提起,突然,附近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狗叫聲,且聲音越來越近。我的手瞬間停在半空中,額頭上冷汗直冒,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猶豫。那狗叫聲仿若一把把重錘,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敲擊著我的心臟。我本能地想放棄,轉身逃離,但一想到家中女兒期待的眼神和老婆的聲聲埋怨,又咬了咬牙,緊緊握住了豬後腿。在狗叫聲稍有減弱的瞬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提起豬後腿,又順手拎起豬頭,鑽出了木柵欄。

我縮肩弓背,扛著肉、拎著豬頭,特意選了一條偏僻小道,匆匆往家趕。一路上,我的腳步慌亂急促,不時緊張地回頭張望,心中始終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心裡明白,那戶人家遲早會發現肉被偷,說不定還會立馬報警。一想到這些,我的腳步愈發匆忙,隻想儘快回到家中,尋得一絲短暫的安寧。途中,唯有一條野狗在遠處的街角徘徊,發出幾聲低低的嗚咽,為這寂靜的夜增添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老婆看著桌上的肉,眼神瞬間凝滯,隨即緩緩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肉是從哪兒來的?”

“咱倆結婚前,大舅家老弟借我錢,如今用肉抵債!”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很快,她嘴角微微上揚,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這才像個爺們兒”。

沒過多久,濃鬱的肉香便迅速彌漫開來,充盈著整個屋子。看著老婆吃得滿嘴流油,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神情,我心底竟湧起一絲久違的滿足感,仿佛在這一瞬間,找回了些許生活的意義。我夾起一塊肉,就著酒,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頤起來,那一刻,仿佛生活中所有的煩惱、病痛與不如意,都在這香氣四溢的氛圍中煙消雲散。我興致勃勃地用筷子沾了點酒,輕輕點在女兒嘴上,她稚嫩的小臉皺了皺,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這一笑,恰似春日裡最溫暖明媚的陽光,瞬間驅散了我心中長久以來積壓的陰霾,我一仰頭,將杯子裡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儘。

一個飽嗝上來,我隱約嗅到一股腐敗的味道。這味道,就如同我內心深處那根深蒂固的罪惡感,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難以驅散。

屋內暖烘烘的,肉香與酒香相互交融,似乎真的將生活的困苦都逼到了牆角。自那以後,我愈發覺得酒這東西確實有幾分奇妙之處,也愈發認定老婆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女人。不過,我心裡始終對她懷著一份深深的感激,在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裡,她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在我身旁。可我渾然不知,這個看似平凡無奇的夜晚,正悄然孕育著一場足以徹底改寫我人生軌跡的驚濤駭浪……

第四章:獄中反思

突然,趙一臣察覺到嘴裡的肉味漸漸消散,使勁地深吸一口氣,鼻腔卻毫無反應,什麼氣味都捕捉不到,甚至連自己放屁的味道都聞不到。要知道,他以前可是出了名的“臭屁王”,沒少遭老婆埋怨,獄友們也常常抱怨,為此還差點和人打起來。如今,鼻子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麻木得失去了知覺。他瞬間清醒過來,原來是被偷來的肉饞醒,其實心底深處,他更饞那幾口酒。

趙一臣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思緒如潮水般湧來。出獄後的日子,他時常陷入對過去的反思。那些年,因一次次犯錯入獄,他徹底錯過了女兒的成長,老婆也被迫獨自扛起生活的重擔,承受了太多的艱辛。再回想起自己平日裡酗酒的模樣,醉後對老婆孩子不管不顧,甚至還發酒瘋,愧疚感如洶湧的浪濤,狠狠地拍打著他的內心。

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自己喝得爛醉如泥回到家,女兒被他猙獰的樣子嚇得大哭不止,老婆一邊輕聲安慰著女兒,一邊用無奈又失望的眼神看著他。那一刻,他在老婆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與絕望。在獄中時,管教也曾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想要真正重新開始,就必須戒掉那些不良習慣。

想到這兒,趙一臣心中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堅定。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地逃避現實,必須勇敢地直麵生活中的種種困難。儘管未來的道路布滿荊棘,充滿未知,但為了家人,他願意拚儘全力去改變。

強烈的口渴感襲來,趙一臣隻覺得嘴唇乾裂得如同乾涸的河床。他腳步踉蹌地走到水龍頭前,接了碗涼水,仰頭兩口便喝了個精光。瞬間,他感到精神好了些許,身體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幾分。他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心中五味雜陳,實在難以想象明天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趙一臣實在提不起興致吃泡方便麵,便決定煮上一碗,再丟根火腿腸進去。看著鍋裡翻滾的麵條,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這方便麵,不正像自己的老婆嗎?雖說並非什麼稀罕金貴之物,可在生活的某些時刻,卻實實在在地不可或缺。它沒多少營養,卻能穩穩地填飽肚子,而且煮著吃,那香氣與口感,可比泡著強上許多。在等待麵條煮熟的間隙,他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暗自思忖,倘若時光能夠倒流,自己定會倍加珍惜這個家,用心嗬護老婆和孩子,絕不再重蹈覆轍。

第五章:姚紅與墮落

熱氣騰騰的麵端上桌,趙一臣吃著吃著,腦海中忽然蹦出一個奇特的念頭:這麵與老婆的相似之處,遠不止於填飽肚子這麼簡單。不同的烹飪方式,不同的品嘗時刻,麵的味道千差萬彆;老婆也是如此,長久相伴,日子久了難免覺得平淡,可一旦失去,才驚覺她的重要。而外麵的女人,就好似那速食泡麵,隻有在特定的、充滿誘惑的時刻,才會勾起人的“品嘗”欲望。這般聯想之下,他的思緒如脫韁之馬,不受控製地飄向了姚紅。

那是1993年,在我人生中一段荒唐至極的時光裡,我結識了姚紅。姚紅,名字聽來就透著股明豔勁兒,在那燈紅酒綠的歌廳裡,她可是當之無愧的寵兒。我當初結識她,沒費太多周折,緣由無他,隻因我手頭闊綽。老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在討好姚紅這件事上,我舍得下血本。旁人給她一百,我便掏出二百;若是還不足以博她歡心,一咬牙,直接甩出三百。這般大方手筆,姚紅豈有不笑臉相迎的道理?

姚紅總是精心打扮,渾身散發著勾人的香氣。那股香,我始終難以分辨,究竟是高級化妝品的馥鬱,還是她與生俱來的體香。隻覺其中隱隱夾雜著雪花膏的甜膩與煤爐的煙火氣,鑽進鼻腔,直讓人暈暈乎乎,腦袋發沉,那種醺然之感,比連灌三杯六十度的烈酒還要強烈。雖說沉醉在這香風之中,可我心裡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麼,畢竟這些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

然而,麵對姚紅這樣的風月老手,我終究還是敗下陣來。說起來,這也並非我意誌薄弱,換做旁人,怕也很難抵禦她的誘惑。姚紅深諳男人心理,收放自如,拿捏得恰到好處。關鍵時刻,那嬌嗔的幾聲呼喚,恰似無形的鉤子,輕易便能勾住男人的心;再送上輕輕一吻,吐出幾句甜言蜜語,我瞬間便沉淪其中,徹底迷失了自我,深陷在她編織的情網裡,難以自拔。自從與姚紅相識,我仿佛被下了蠱,兩天不見她,心裡便空落落的,那種滋味,源自靈魂深處,遠比身體上的病痛更為折磨人。可與她幽會,每次都得花錢,為了滿足這如無底洞般的欲望,我的膽子愈發大了起來。隻要瞅準機會,但凡能搬得動、能換成錢的物件,無論白天黑夜,我都敢伸手去偷,全然不顧後果。

隻要偷來的東西順利變現,湊夠了錢,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姚紅。帶她出入酒館,為她購置漂亮衣裳。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在姚紅身上,我便揮霍了五六千塊。要知道,那可是1993年的五六千塊啊,這數目,相當於林業局工人整整三年的辛勤勞作所得,足以在市中心購置一套帶著煤棚的二手房。

有了新歡,短時間內冷落老婆還行,日子一長,老婆自然起了疑心。一日,老婆滿臉嚴肅,目光直直地盯著我,質問道:“你最近天天早出晚歸,人影都難見著,現在日子是稍微好過點了,可也不能讓我守活寡吧?你給我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麵有彆的女人了?”

老婆這般質問,我的心猛地“咯噔”一下,猶如被重錘擊中。她哪裡知道,外麵確實有了姚紅,可這話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承認,要是如實招來,以老婆那暴脾氣,還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我故作無奈,深深地歎了口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實話跟你說了吧,我這段時間老去看醫生,醫生說我腎出了毛病,得好好調養。”老婆一聽,氣得扭過頭去,背對著我,不再言語。我暗自鬆了口氣,心想,總算是暫時把這一關糊弄過去。

第六章:東窗事發

思緒拉回到現在,出獄後的我本想重新開始,卻發現過去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然而那時,我對姚紅的癡迷早已深入骨髓,難以戒掉。這不,剛得手一筆,我便心急如焚地去找她。正當我與姚紅沉醉在你儂我儂的甜蜜之中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敲門聲像鐵錘砸在棺材板上,打破了這份旖旎。我正沉浸在歡愉裡,滿心不悅,不耐煩地大聲吼道:“彆敲了!有什麼事就不能等會兒再說嗎?沒看見正忙著呢!”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冰冷、威嚴的聲音,字字如重錘:“開門,警察。”

鐵門被踹開的巨響讓趙一臣渾身一顫。姚紅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猛地掐進他肩膀,在他耳邊嗬出帶著煙味的熱氣:“記住,我們是真愛。”這句話像條滑膩的蛇鑽進他耳道,卻讓他莫名安定下來——直到冰涼的手銬咬住手腕。

“至於嗎?”他嗓子發緊,手銬的鐵鏽味混著姚紅殘留的香水在鼻腔裡發酵,“我們真心相愛......”

刹那間,趙一臣如墜冰窖,全身血液瞬間凝固。他當即反應過來,自己近期頻繁作案,怕是早已被警察盯上。本就做賊心虛,此刻更是嚇得渾身一顫。

三個警察如餓虎撲食般衝進來,二話不說將他按倒在地。“哢嚓”一聲,冰冷的手銬緊緊銬住他的手腕。那一刻,手銬的鐵鏽味與姚紅身上殘留的香水味交織,在空氣中彌漫開,形成一股怪異刺鼻的氣息,令他一陣強烈的反胃。

“至於這樣嗎?”趙一臣一邊掙紮,一邊狡辯,“就算抓嫖娼,也用不著上手銬吧?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根本沒有金錢交易。”

警察冷哼一聲,滿臉鄙夷,喝道:“少廢話,跟我們回所裡,到時候自有分曉。”

第七章:審訊室的回憶

審訊室裡,白熾燈管發出“嗡嗡”聲,像無數蚊蟲在耳邊盤旋,攪弄著人心煩。牆角張貼的《在押人員權利告知書》,被歲月的煙灰熏得字跡模糊;牆上“坦白從寬”的標語,在時光侵蝕下,褪去了鮮亮顏色,與牆角堆積如山、散發著陳舊氣息的《嚴打簡報》一起,營造出壓抑沉悶的氛圍。牆上的掛曆,永遠定格在1993年12月12日。

“1992年3月17日,河清鎮供銷社被盜現金二百元。”警察突然念出一串數字,戒尺“啪”地砸在桌上泛黃的案卷上。趙一臣瞳孔驟縮,那聲音和他八歲那年父親抽在炕沿的皮帶聲完美重合。

泛黃的《在押人員權利告知書》邊角卷曲,像塊被反複煎炸的油餅。警察彈落的煙灰在紙上燙出焦痕時,趙一臣突然看見尿漬在地麵暈開——等等,那灘水漬邊緣怎麼泛著淡黃的光?

尿漬突然扭曲著爬升,化作鐵柵欄的影子籠住全身。柵欄外站著穿碎花裙的小女兒,正用蠟筆在牆上畫太陽。她踮起腳尖,把歪歪扭扭的陽光畫到最高處,剛好夠到父親佝僂的脊背。

“你閨女以後......”警察的冷笑像把鈍刀,“可彆學你畫監獄地圖。”戒尺再次落下時,趙一臣聽見自己脊椎發出老舊門軸的吱嘎聲。

“沒出息的玩意兒!”父親三十年前的咒罵突然在耳畔炸響。此刻審訊室的燈光也變成了林場冬日的慘白,他看見二十歲的自己正掄起斧頭劈向糧倉門鎖,木屑紛飛中驚起一群烏鴉。

牆角陰影裡漸漸浮現出人影。李老太挎著空藥袋,學長扶著被撬壞的倉房門,他們沉默地圍站在尿漬畫出的光圈外。趙一臣的指甲突然深深摳進桌麵,在實木上劃出三道凹痕——恰好是女兒名字“趙潔”的起筆。

“現在交代清楚這些案件。”警察推來密密麻麻的筆錄紙:

1992年11月3日盜伐國有林區紅鬆三棵

1993年5月18日撬開林業局財務室保險櫃

1993年......

最後一行字突然蠕動起來,變成姚紅噙著冷笑的嘴唇。她抹著廉價口紅的嘴一張一合,說的卻是女兒前天的童言:“爸爸身上有鐵欄杆的味道。”

趙一臣簽字的鋼筆突然漏墨,在認罪書上洇出個漆黑的太陽。他知道,這個永遠停在1993年冬天的審訊室,即將成為他往後二十年間最溫暖的記憶。

他無奈地低下頭,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有氣無力地一五一十承認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

在那一瞬間,他盯著自己尿漬的形狀,突然想起女兒畫過的太陽,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僅深深傷害了無數無辜的人,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損失,更是親手將自己原本或許還有轉機的人生,無情地推向了黑暗無邊、深不見底的深淵。但在他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那一絲如燭火般微弱卻倔強的希望之光仍在頑強閃爍,他隱隱期待,或許這是命運給予自己的一個重新開始的契機,哪怕這希望猶如狂風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微弱得近乎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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