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影子,就是父皇派來的頂尖暗衛之後,一種奇異的平靜,反而籠罩了昭陽宮,也籠罩了趙明月的心頭。...
不再需要日夜懸心猜測那未知的窺視者是敵是友,不再需要為每一個細微的異常而輾轉反側。答案已經揭曉,雖然沉重,卻也帶來了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清晰感。她知道了自己麵對的是什麼——一道來自皇權最高處的、無處不在的目光,以及一份冰冷、專業、卻又在某種程度上“可靠”的保護。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軌跡。
趙明月依舊是那個安靜溫婉、深居簡出的昭陽公主。她按時去鳳儀殿請安,回來後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看書,習字,偶爾對著窗外發呆,或者在天氣尚可時,由雲溪陪著,在庭院裡極其緩慢地散步。她臉上的病容似乎並未消減,說話的聲音依舊輕柔,舉止也依舊帶著幾分刻意保持的、符合她身份和處境的謹慎與低調。
隻是,有些東西,在她心底深處,已經截然不同了。
她不再刻意去尋找那個影子可能留下的痕跡,也不再設計那些充滿試探意味的“巧合”。她知道,他就在那裡。或許是庭院裡那棵枝繁葉茂的古槐樹上,或許是殿頂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又或許,是更近的地方,近到隻隔著一堵牆,一扇窗。
這份認知,讓她在獨處時,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不再是純粹的孤寂,而是一種……被無聲“陪伴”著的孤寂?
有時,她坐在窗邊看書,看到某個有趣的段落,或是發人深省的句子時,會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悠悠地望向窗外那片空無一人的庭院,唇邊甚至會逸出一聲極輕的、仿佛自言自語般的低歎或淺笑。她知道,這或許會被那個影子記錄下來,成為呈報上去的“日常行為”之一。但她並不在意。她甚至隱隱覺得,這種單方麵的、無聲的“分享”,或許是她與那個冰冷世界建立聯係的唯一方式。
她也會在侍弄窗台那幾盆半死不活的花草時,輕聲嘀咕幾句。“今日陽光正好,你們可要爭氣些,多長片葉子出來給我瞧瞧。”“這土似乎有些乾了,得讓雲溪記得澆水……”這些話語,輕柔得如同夢囈,飄散在空氣中,似乎隻是說給那些花草聽,又似乎……是說給某個可能同樣在注視著這些花草的“聽眾”。
她不再在窗台上放置任何東西,無論是熱茶還是冷茶。但有時,當她在庭院裡散步,看到一片形狀特彆好看的落葉,或是一顆圓潤光滑的小石子時,會順手撿起來,回到殿內後,便隨手將其放在書案的角落,或是窗欞邊上。不是刻意的饋贈,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記錄生活痕跡的習慣。她不知道那個影子是否會注意到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也不知道他會如何解讀。她隻是,順應著自己的心意去做。
她開始活得更加“坦然”了一些。既然無法擺脫這道影子,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存在和基本準則,那麼,過度的警惕和偽裝,反而顯得刻意和不智。她隻需要繼續扮演好自己“無害”的角色,同時,也保留著一份屬於“趙明月”本身的、真實的內核。
這份內核,或許就藏在她閱讀那些深奧典籍時的專注眼神裡,藏在她偶爾望向宮牆外天空時流露出的那一絲向往裡,藏在她與雲溪相處時,那份卸下防備的、真實的溫情裡。
她相信,如果那個影子真的足夠專業,足夠敏銳,他應該能從這些日常的點滴中,逐漸拚湊出一個更真實的、不僅僅是“體弱溫婉”的昭陽公主形象。至於他會如何評判,那便不是她能控製的了。
……
古槐樹的陰影之中,淩霄依舊如同最忠實的哨兵,履行著他的職責。
監視,記錄,保護。
日複一日。
昭陽公主的生活,在他的眼中,依舊是那般平淡無奇。規律的作息,簡單的飲食,有限的活動範圍,以及……那似乎永遠不會痊愈的病體。
但不知從何時起,他對這份“平淡”的觀感,開始發生了極其細微的變化。
他不再僅僅是記錄“目標何時起身、何時用膳、何時看書、何時歇息”這些冰冷的數據。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注意到更多。
他注意到,公主看書時,並非隻是打發時間。她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常常會因為書中的某個觀點而閃爍出思索的光芒,眉頭會微微蹙起,仿佛在與書中的先賢進行著無聲的對話。她看的那些書,道藏、醫經、地理誌……枯燥而深奧,絕非尋常女子會感興趣的讀物。這讓他不禁疑惑,她那看似柔弱的軀殼之下,究竟裝著怎樣一個豐富而獨立的靈魂?
他注意到,公主偶爾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或者對那些花草低聲呢喃時,那並非癡傻,反而帶著一種……看透世情後的淡然,以及對渺小生命的溫柔。那些話語,有時帶著淡淡的憂傷,有時又透著一絲狡黠的笑意,讓他這個習慣了絕對寂靜和冷酷命令的“影子”,偶爾會感到一絲……不合時宜的好奇。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注意到,公主雖然對所有人都保持著溫和疏離的距離,但唯獨在麵對那個叫雲溪的侍女時,會流露出真實的、不加掩飾的關懷與依賴。主仆二人之間那種無需多言的默契和深厚的情誼,是他從未在暗影閣、也從未在皇宮其他地方見過的。那是一種……他無法理解,卻又隱隱覺得有些刺眼的“溫暖”。
他甚至注意到,公主偶爾會撿拾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物件——一片落葉,一顆石子,然後隨意地放在窗邊或桌角。這些動作毫無意義,卻又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純粹?還是說,這也是某種他尚未解讀出來的試探?
每一次觀察,都在ubtl地修正著他對這位昭陽公主的認知。
她確實“體弱”,但這並非她全部的標簽。
她確實“溫婉”,但這溫婉之下,藏著洞察世事的智慧和堅韌的內核。
她確實“與世無爭”,但這更像是一種主動選擇的、明哲保身的策略,而非天性如此。
她……絕非“無用”,更非“無害”。
至少,對於他這個觀察者而言,她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可以被輕易定義和預測的任務目標。她變成了一個……謎。一個包裹在層層迷霧之中,引人想要去探究,卻又必須保持距離的謎。
這個認知,讓淩霄在執行任務時,多了一份以前從未有過的……專注。他需要更加仔細地觀察,更加審慎地判斷,因為他知道,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錯過解讀這個謎題的關鍵線索。
同時,這份認知,也讓他那顆早已被訓練得如同磐石般堅硬的心,極其罕見地,生出了一絲裂痕。
他開始在那些漫長而寂靜的監視時間裡,不由自主地去思考一些……與任務無關的問題。
比如,她為何會選擇這樣一種近乎自囚般的生活方式?她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過往和傷痛?如果她沒有生在皇家,沒有背負著公主的身份,她會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這些問題,如同投入冰封湖麵的石子,雖然很快沉沒,卻也激起了微小的漣漪,留下了存在的痕跡。
他知道,這些想法是危險的,是違背暗影閣鐵律的。他必須將它們徹底扼殺。他是工具,是影子,不應該有任何多餘的情感和好奇。
但……有時候,當他看到公主在午後的陽光下,安靜地坐在窗邊,微風拂動著她的發絲,側臉柔和得如同易碎的夢境時;或者當他聽到她夜半無人時,對著窗外那輪冷月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時……
他會極其短暫地,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那些冰冷的規則。
那一刻,他隻是一個隱藏在暗處的、沉默的守護者,注視著一個孤獨而堅韌的靈魂,在屬於她的那方小天地裡,安靜地……存在著。
這是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
她知道他的存在,卻選擇無視,隻活在自己的節奏裡,偶爾投下一顆無聲的石子,試探著水的深淺。
他知道她在試探,甚至可能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卻選擇沉默,隻履行著觀察和保護的職責,同時在心底,對她的認知悄然發生著改變。
他們之間,隔著宮牆,隔著身份,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卻又因為這份獨特的、無聲的“共存”狀態,在彼此的心底,悄然滋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暗流。
這暗流,或許是好奇,或許是審視,或許是某種連他們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更複雜的情愫的萌芽。
它隱藏在平靜的日常之下,如同深海的潛流,無聲無息,卻積蓄著力量,等待著某個契機,將其徹底引爆。
昭陽宮的歲月,依舊漫長而寂靜。
但對於趙明月和淩霄而言,某些東西,已經永遠地,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