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CU外的走廊裡,仿佛被拉扯成一種粘稠而沉重的膠質,緩慢到令人窒息。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隨著儀器模糊的滴答聲和霍予奪自己那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共同譜寫著一曲絕望的序曲。
霍予奪依舊維持著那個跌坐在冰冷地麵上的狼狽姿勢,背靠著牆壁,雙手深深地埋在濃密的黑發裡,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呈現出一種慘淡的白色。他英俊的麵容上,血色早已褪儘,隻剩下駭人的蒼白,以及因為極度的震驚、恐懼和一種他從未體驗過、也從未想過會體驗的、名為“悔恨”的情緒而扭曲的線條。
那扇緊閉的、隔絕了生與死的玻璃門,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已經變成了一麵映照出他內心最深層恐懼的鏡子。鏡子裡麵,是那個被他一次次推開、一次次傷害、最終被他那句冰冷的“彆裝了,給我安分點!”徹底推入深淵的女人。
李主任剛才說的那些話,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裡反複回響——“情況極其危急”“重要臟器不可逆損傷”“深度昏迷”、“隨時可能再次心跳驟停”“病危通知書”……
每一個詞,都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將他過去對舒窈的所有輕視、懷疑和篤定,烙得滋滋作響,麵目全非。
怎麼會……真的到了這一步?
那個女人……那個總是像影子一樣安靜地跟著他、用那雙清澈卻帶著怯意的眼睛望著他的女人……那個身體確實不好、卻總被他認為是矯情和博取同情手段的女人……
她真的……要死了嗎?
不!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用儘全身力氣否決掉!
不可能!她不敢!沒有他的允許,她怎麼敢死?
這一定是她最大膽、最極端的一次表演!一場用生命作為賭注的、惡毒的苦肉計!她就是想看他失控!看他後悔!看他為她方寸大亂!
隻要……隻要他再等等……再堅持一下……也許下一秒,奇跡就會發生。也許下一秒,李主任就會推開門,告訴他,她隻是嚇唬人,已經沒事了……
霍予奪像一個抓不住任何實體救命稻草的溺水者,隻能拚命地、自欺欺人地在腦海中編織著虛假的希望。他死死地盯著那扇門,眼睛因為長時間的充血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而布滿了駭人的紅絲,呼吸急促得如同破舊的風箱,胸口劇烈地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
走廊裡靜得可怕,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蘇蔓雪不知何時又無聲無息地挪到了他身邊,蹲下身子,臉上掛著那副精心調製的、看起來悲傷又無助的表情,聲音柔弱的像是風一吹就會散掉:“予奪哥……你彆這樣……醫生們一定還在努力……舒窈小姐她那麼善良……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她的……她會沒事的……”
她的話語輕柔,字字句句都在扮演著善良和擔憂,但聽在耳中,卻像是噪音,進一步加劇了霍予奪內心的煩躁和混亂。
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甚至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他所有的意識,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那扇決定命運的門上,等待著最終的宣判。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的、如同酷刑般緩慢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是在他那早已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落下沉重的一錘。
他甚至開始在心裡祈禱。
這個從來不信鬼神、視一切為可掌控之物的冷酷男人,竟然在這一刻,向著虛無的存在,發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卑微的一次祈禱。
祈禱那個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的女人,能夠活下來。
隻要她能活下來……
隻要她能活下來……他可以……他願意……
他願意做什麼?他又能做什麼?
道歉?彌補?給她她想要的地位和名分?
那些他過去不屑一顧、吝於付出的東西,現在……還來得及嗎?她……還需要嗎?
或者說……她還有機會……聽到嗎?
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如同毒液般具有腐蝕性的恐懼,緊緊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控製不住地開始渾身發抖,牙齒都在微微打顫。
就在這時——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內心的恐懼,又或者是命運早已注定的結局。
搶救室上方那盞刺眼的、象征著希望與掙紮的紅色燈牌,毫無預兆地,“啪”的一聲輕響,熄滅了。
整個世界的光線,似乎都在這一瞬間,徹底黯淡了下來。
霍予奪的心臟,也在那同一個瞬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爆!驟然停止了跳動!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永恒的暫停鍵。
他猛地抬起頭,瞳孔因為極度的驚恐和難以置信而驟然縮成了兩個危險的黑點,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扇即將開啟的、通往最終審判的門,連呼吸都徹底屏住了。
“吱呀——”
那扇承載了太多希望與絕望的門,終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推開。
李主任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幾位同樣摘下了口罩的醫生和護士。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沉痛,以及……麵對死亡的無力感。沒有奇跡,沒有僥幸,隻有冰冷而殘酷的現實。
霍予奪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他的腳底板,沿著脊椎急速攀升,直衝天靈蓋!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也凍結了他所有的思維!
他想要站起來,想要衝過去質問,但雙腿卻像是被釘在了地上,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根本無法動彈分毫。他隻能維持著那個跌坐在冰冷地麵上的、狼狽不堪的姿勢,仰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用一種近乎哀求、又帶著最後一絲不切實際幻想的目光,看向那個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如同死神使者般的李主任。
他的嘴唇翕動著,乾燥得如同龜裂的土地,似乎想發出聲音,卻隻能擠出幾下無意義的氣音。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地扼住了,乾澀得發痛。
李主任走到他麵前,停下腳步。看著眼前這個不久前還意氣風發、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卻如同失了魂的困獸般跌坐在地,臉上寫滿了從未有過的驚惶與無助,他心中再次湧起一股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生命的脆弱與無常,在權勢與財富麵前,有時竟顯得如此公平,又如此諷刺。
他微微低下頭,避開了霍予奪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卻又帶著絕望哀求的眼睛,聲音低沉而艱澀,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冰渣,帶著一種宣判般的、不容置疑的沉重,一字一句地,敲打在霍予奪那早已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霍總……”
“我們……已經儘力了。”
這句醫生們慣用的開場白,此刻聽在霍予奪耳中,卻如同喪鐘的前奏,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幾乎要逆流!
李主任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繼續說出那殘酷的結局:
“舒窈小姐她……因為過敏引發的爆發性心肌炎來勢過於凶猛,心臟功能在短時間內迅速衰竭,並引發了多器官功能障礙綜合征……”
“雖然我們動用了所有可能的手段,包括ECMO(體外膜肺氧合)……”
“但是……她的生命體征,還是在持續惡化……”
“就在……五分鐘前……”
李主任頓了頓,似乎連他自己都難以承受這最後幾個字的重量,最終還是閉了閉眼,艱難的、卻又無比清晰地吐了出來:
“病人……心跳呼吸,完全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