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之秋
皓月當空,皎潔銀光灑滿洛陽城郊。長水校尉軍營中,一間客房的窗上映著搖曳的燈火,銀光與橙黃色的光芒交織。張奐坐在燈下,目光在展開的《尚書》間輕輕跳躍,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月光下活了過來,讓他全然不知夜色已深。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劃破靜寂。張猛的身影闖入屋內,他的麵色在燈光下顯得蒼白如紙。
“父親,不好了!出事了!”張猛喘勻了氣,聲音卻還在顫抖。
張奐微微皺眉,把手中書卷輕輕放下,語氣依舊平靜:“你也是快二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慌慌張張?”
“城內起火了,恐怕有變故!”張猛急切報告道。
張奐的身形一震,隨即起身,快步走向門外。他迅速登上營門的譙樓,隻見東方的洛陽城頭,墨雲翻滾,火光衝天,如黑龍與赤龍在空中廝殺。那火光在夜幕的襯托下,仿佛是一把利劍,直刺天心。
張猛緊緊地握著父親的手臂:“父親,城內的火勢蔓延迅速,百姓們的哭聲都傳到這裡來了,我們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調集人馬,進城撲滅火災,救護那些無辜之人!”
張奐麵容凝重,緩緩搖了搖頭:“猛兒,我何嘗不是心急如焚,但宮裡的旨意不能不顧。陛下先前已有明確命令,隻許我父子帶十餘近衛進城,其餘士兵必須在此駐紮,不得擅動。”
張猛的眉頭緊鎖,急切地追問:“可是父親,宮中怎會知曉城內的危急?百姓的生命難道不重要嗎?難道我們就這麼看著?”
張奐歎了口氣:“我何嘗不想救民於水火,但軍令如山。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快進城,儘我們所能去救助,同時也要儘快向宮中彙報情況,請求增援。”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伴隨著駿馬的嘶鳴,顯得格外刺耳。
張奐從沉思中驚醒,他迅速站起身,目光穿過昏暗的夜色,投向營門的方向。火把的光亮在夜風中搖曳,映照出一隊人馬的輪廓。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衣飾華美,氣勢洶洶。
為首之人,正是權傾一時的中常侍王甫。他昂首挺胸,麵容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陰沉。手中高舉著那由竹子製成的長約一點八米的杖身,束有三重犛牛尾製的節旄,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宣示著其主人的權威。
張奐一見此物,心中不禁一震,持有此節者,如同皇帝親臨,可行使一切必要的權利。他深知這意味著什麼,急忙下令打開營門,迎接王甫一行。
營門緩緩開啟,張奐整衣束帶,率眾將官立於道旁,待王甫一行進入中軍大帳。王甫下馬,步履沉穩地走入帳中,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停留在張奐身上。張奐不敢有絲毫遲疑,連忙跪下,頭觸地,恭恭敬敬地接詔。
帳內燈火通明,王甫的神態在高高的節杖下更顯威嚴。他展開詔書,聲音洪亮而有力,宣布著皇帝的旨意。
“傳旨護匈奴中郎將張奐:頃聞逆臣竇武、陳蕃包藏禍心,私結黨羽,陰謀篡權,實為悖逆天理,動搖國本。朕命汝即刻率領本部精銳兵馬,協同京城五營,共討此逆賊,以正國法,以安社稷。”
此言一出,帳內將士無不色變,張奐心中如同被雷霆擊中,震驚不已。他緩緩站起,雙手捧起詔書,口中喃喃自語:“老太尉陳蕃、大將軍竇武謀反?”
“張將軍!速速率你的人馬,隨我出發!”王甫的聲音冷硬如鐵。
“去往何處?”張奐沉聲問道。
“捉拿逆賊竇武、陳蕃!他們二人勾結在一起,打算挾持皇太後和聖上,證據確鑿!剛才的詔書,你沒有聽明白嗎?”王甫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凶光。
“等一下,這聖旨真的假的都不知道,就要我們去抓人?”張猛連聲叫道。
“放肆!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給我滾下去!”張奐立刻讓左右把將張猛拖下去,沒給王甫發作的機會。
張奐接著道:“王大人,犬子胡言,莫放心上。隻是茲事體大,我必須驗證聖旨真偽,方能安心領命。”
王甫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冷哼一聲,點頭應允。
張奐小心翼翼地展開詔書,仔細審視。帳內的將士們屏息靜氣,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張奐的每一個動作上。
“禦璽無誤,字跡相符。”片刻後,張奐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絲釋然,但眉宇間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張將軍,我們已經耽擱很久了!”王甫迫不及待道,但張奐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明顯的慌亂。
張奐深吸一口氣,轉身麵向自己的手下:“眾將士,陛下有旨,陳蕃、竇武謀反,我等受命討逆,即刻整裝出發!”
帳內的將士們心中各有疑惑,但在張奐的堅定指揮下,紛紛開始動作。張奐無法完全相信兩位重臣的背叛,然而軍人的天職讓他必須放下疑問,全力以赴。
張奐身披重甲,手持長矛,騎著一匹烏黑的戰馬,率領著兩千名精銳士兵,緊隨王甫之後,向著洛陽城疾馳而去。夜色中,他們的身影顯得格外肅殺。
隨著他們逐漸接近洛陽城,城牆上的火光已經清晰可見,煙霧彌漫在空中,仿佛夜幕中的烏雲。城內的喧囂聲、哭喊聲、尖叫聲交織在一起,傳入耳中,讓人心頭不由得一緊。
“加快速度!”張奐揮動長矛,大聲命令道,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回蕩,激勵著士兵們加快步伐。
當他們衝入城門,眼前的景象更是觸目驚心。街道上四處是散落的雜物,被遺棄的車輛,以及驚慌失措的百姓。火光映照在人們恐懼的麵孔上,他們的眼中充滿了絕望和不安。偶有幾個百姓在士兵的喝令下,跌跌撞撞地躲進角落。很快,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風卷著火星和煙塵,在空中狂舞。
“保持隊形,不要慌亂!”張奐冷靜地指揮著。
王甫策馬前行,指向皇宮的方向:“叛賊必在皇宮附近,我們直搗黃龍!”
張奐點頭,指揮士兵們沿著空曠的街道,向著皇宮進發。
他們抵達北宮的承明門,隻見一片亮如白晝的刀光劍影,數百名士兵將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團團圍住。那老者正是太尉陳蕃,他手持長劍,須發皆張,大聲疾呼:“大將軍忠誠衛國,此乃宦官叛亂,豈能誣陷竇氏謀反!”
王甫怒火中燒,縱馬衝出,兩旁士兵紛紛避讓。他揮鞭怒斥:“陳蕃老兒,先帝新喪,竇武有何功勳,一門三侯!他們貪汙先帝宮女,飲酒作樂,這就是你們的為臣之道嗎?一月之內,搜刮財富數以億計,這就是你們的忠誠嗎?你們自稱忠臣,實則朋比為奸,今日便是你們的末日!”
陳蕃怒目圓睜,揮劍喝道:“誰敢動手!爾等皆是國家的勇士,怎能助紂為虐!”
五營兵士雖不識陳蕃,但見他威儀非凡,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敬畏,不敢輕易近前。
王甫轉向張奐,聲色俱厲:“張奐,你還不動手,將這老賊拿下!”
張奐麵露難色,他不願親自動手對付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但形勢所迫,隻得無奈地示意手下。涼州的將士們不識陳蕃,隻知執行命令,於是蜂擁而上。
陳蕃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揮劍迎敵,劍光如虹,瞬間與數名士兵交手。他的劍法老辣,每一劍都精準無誤,逼得士兵們連連後退。
一名勇猛的士兵試圖從側麵偷襲,陳蕃似乎背後長了眼睛,一個轉身,劍鋒斜挑,將那士兵的武器挑飛。另一名士兵趁機撲上,陳蕃腳步一錯,閃避開來,反手一劍,刺中了士兵的手臂,鮮血頓時染紅了夜色。
然而,陳蕃畢竟年邁,體力漸漸不支,且他不知為何,並沒有對士兵下殺手。涼州的將士們趁機而上,幾把長矛同時刺向陳蕃,他揮劍格擋,但終究雙拳難敵四手。一名士兵趁陳蕃防守間隙,猛地一棍打在他的手腕上,陳蕃痛呼一聲,長劍脫手落地。
趁此機會,更多的士兵湧上,將陳蕃團團包圍,用繩索將他牢牢綁住,儘管陳蕃奮力掙紮,但終究無法掙脫。他的臉上血跡混合著汗水,顯得異常狼狽,再不複大儒之姿。
王甫的目光冷冷地鎖定在陳蕃的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輕輕拍了拍坐騎的鬃毛,策馬緩緩向前,直至馬蹄幾乎踏在陳蕃的麵前,他才停下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位曾經權傾一時的太傅。
“陳蕃,陳太傅,”王甫的語氣充滿了譏誚,“你平日裡喬張做智,自稱忠臣,卻暗中勾結外戚,謀反篡位,這些罪行,可是鐵證如山,不容抵賴。”
陳蕃雖被捆綁,但仍舊昂首挺胸,怒視王甫,聲音堅定:“我陳蕃一生無愧於漢室,從未有過謀反之心。你所謂的‘鐵證’,不過是你和那些宦官們捏造的謊言,用來構陷忠良,排除異己!王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朝廷,為了天子,但你心中真的有天子嗎?還是隻有你自己的權欲?你今日可以陷害我,明日就可以陷害張奐,陷害任何一個你視為威脅的人。”
他轉向張奐,目光中流露出惋惜:“張奐,你是我漢室的忠臣,但你可曾想過,你今日之所為,真的是為了維護天子的權威,還是成了這些宦官手中的利劍,被利用來對付無辜的同僚?張奐,你若真的忠誠於朝廷,就不應該盲目聽從這些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