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的是阿福的聲音:“公子,門外有幾個不陰不陽的人,說是宮裡來的,非要立刻見到老爺,我看他們來者不善,您快想想辦法。”
“知道了,阿福,你讓他們稍等,我這就去通報父親。”張猛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他轉身對張奐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然後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向院門。
張敞迅速跟上張猛,雖然隻見過今夜一麵,但他已經知道了這位張公子的性子,生怕他在宦官麵前露出破綻,張奐卻留在原地沒動。
兩人一同走向院門,張敞低聲對張猛說道:“張公子,待會兒無論發生何事,切記保持冷靜,不要輕易動手,以免引起更大的麻煩。”
張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他們走到院門前,張猛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院門。
院門外,幾名宦官正不耐煩地等待著,他們的麵容在燈光下顯得蒼白而傲慢。阿福和幾名家丁站在一旁,神色緊張。
“幾位中涓,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乾?”張猛走到宦官麵前,拱手行禮,語氣恭敬。
領頭的宦官斜睨了張猛一眼,尖聲說道:“張公子,吾乃長樂五官史朱瑀,我們奉旨前來,有要事需立刻麵見張大人。”說完,他又皺眉看了張猛身後的張敞一眼。
張猛見領頭宦官的目光落在張敞身上,心中微微一緊,但麵上仍保持鎮定,他繼續說道:“朱長史,家父上了年紀,夜間好靜,已歇下了,若非緊急事宜,是否可以待天明後再行商議?”
朱瑀不為所動,語氣冷硬地回應:“張公子,這是皇上的旨意,片刻也耽誤不得。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但此事確實緊急,還請張公子速速通報令尊。”
張猛無奈,隻得再次拱手:“既然如此,幾位中涓請稍等,我這就去請家父出來。”他轉身對張敞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此等候,自己則快步返回院內,去請張奐。
張敞站在院門口,儘量保持鎮定,他對宦官們微笑點頭,以示禮貌,同時心中暗自盤算,如果情況有變,自己該如何應對。
不一會兒,張猛陪同張奐走了出來。張奐步履穩健,麵容沉著。他來到宦官麵前,拱手行禮:“幾位中涓深夜到訪,張某有失遠迎,還望海涵。不知皇上有何旨意,需要張某辦理?”
見張奐出來,朱瑀態度略有緩和,但仍不失威壓:“張大人,有人密報,稱竇武餘孽潛入貴府,我們特來核實,還請張大人配合查驗。”
張奐故作驚訝:“竟有此事?”他接著像是想起什麼,指了一下張敞道,“這位張敞張大人確實曾在竇武府中任令史之職,隻是他與竇武謀反之事並無瓜葛,先前朝廷已經幾番審問過了。他今夜來此,原是有其他事務與我商談。幾位中涓這般陣仗,是否消息有誤?”
“既是竇武府中令史,為何深夜潛入永和裡張宅?”朱瑀繼續逼問。
“這位中涓莫要亂說。竇武逆案事發前幾個月,我就已非竇府之人,現下仍等待朝廷重新啟複。且我雖深夜到訪,卻也是光明正大等待通報,由家丁引領入內,‘潛入’一詞,實在是無從談起,還望中涓慎言。”
“花言巧語!”朱瑀瞪了一眼張敞,看家丁們都低著頭遠遠站著,知道一時半刻也無法驗證張敞所言真假。他一揮手,身後的宦官立刻緊張地邁步向前,仿佛一群獵犬聞到了獵物的氣味,準備隨時撲進張府的大門。
“且慢!”張猛一步跨出,伸出手臂,阻止了宦官們的行動,“幾位上差方才說奉皇上旨意搜查,敢問聖旨何在?”
“這,皇上下的乃是口諭,張公子這是何意?難道還要咱將聖上的金口玉言隨身攜帶不成?”朱瑀一時語塞,勉強道。
張猛心知他手中必然沒有聖旨,又道:“聖上的旨意自然無人敢質疑,但這夜深人靜之時,若要搜查重臣之門,總該有個憑證吧?否則,我如何知道你們不是假借聖旨之名,行不法之事?若我張家丟失了什麼,又該找誰理論?”
“事出匆忙——我們並未攜帶書麵憑證,張公子若是心中有所疑慮,大可以隨我們一同進宮,親自向聖上求證。”朱瑀已是張口結舌,張猛心中明白,他三番兩次把皇帝搬出來,也不過是狐假虎威,於是張猛不退反進,一步踏上,逼得更緊。
“上差此言差矣。我並非懷疑幾位的身份,這黑燈瞎火的,我也不敢打擾皇上休息。隻是若沒有聖旨或憑證,便要氣勢洶洶翻我張府,豈不是讓忠良寒心,讓百姓誤解聖上的仁德?若是真有需要,我張府自當敞開大門,但請幾位上差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也好讓我等心悅誠服。”
張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打圓場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給我下去!”他接著對朱瑀拱手道,“幾位中涓若要查驗,張某自當全力配合。”
張奐轉身對家丁們吩咐:“阿福,帶幾位上差四處看看,不得有誤。也彆忘了,這裡是朝廷重臣的府邸,不可毛手毛腳的。”
阿福領命,向宦官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們跟自己走。那朱瑀靠著揭發竇武謀誅宦豎的功勞,才從曹節處得了這個差事,本想好好表現一番,沒想到遇到幾個水潑不進的,氣勢上已是矮了一截,加之張府女眷們的居所不能進去,搜查也就成了走個過場,自然是一無所獲。
朱瑀的目光不甘心地在張府的各個角落遊移,最後停留在了張奐的書房兼臥室的門前。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決斷。
“現在,我們要搜查張大人的臥室。”朱瑀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張猛立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聲音提高了八度,幾乎是吼了出來:“這如何使得!臥室乃私密之地,豈能隨意讓人搜查!這是對我張府尊嚴的極大侮辱!”
張奐的反應則更為微妙,他裝出一副極度為難的樣子,臉上的皺紋似乎在這一夜之間變得更加深刻,他苦笑著連連擺手,那笑容中藏著無儘的無奈和哀求:“中涓大人,您這是要張某難堪啊。我張府雖是忠誠於朝廷,但臥室搜查,實在是有些越矩了。那不僅是張某的寢室,更是我處理政務的書房,存放著許多軍事戰報與朝廷機密文書。若是搜查中不小心弄丟了一兩封,那可如何是好?這樣的責任,你我誰能擔待得起?”
朱瑀被張猛的憤怒和張奐的哀求弄得有些進退兩難,他原本堅定的眼神開始閃爍,氣勢也隨之一滯。他深知張奐在朝中的地位,不敢輕易得罪,但同時又擔心無法向曹節交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但那微微顫抖的尾音還是出賣了他動搖的內心:“張大人,您的顧慮我朱瑀自然理解,但請您體諒我們的難處。我們也是奉皇上旨意行事,這例行公事,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若是有什麼閃失,朱某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張奐聽出了朱瑀底氣不足,他知道這宦官其實並不想在此事上過於糾纏,於是便乘勢而上,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決:“朱大人,既然您都說到這份上了,張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為了確保朝廷文書的安全,我希望能有我在場的情況下進行搜查,以免有任何不必要的誤會。這樣,既不違背皇上的旨意,也能保護我張府的清譽,您看如何?隻是有言在先,我張府雖非金碧輝煌,但每一磚每一瓦都是清清白白,絕無藏汙納垢之地。隻希望上差在查看之後,能還我張府一個清靜。”
朱瑀聞言,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張奐的提議無疑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他點了點頭,回應道:“張大人既然如此說了,那朱某就恭敬不如從命。還請張大人陪同我們一起,確保搜查順利進行。”
就在朱瑀堅持要搜查臥室的瞬間,胡騰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他聽著張猛和張奐與宦官們的對話,每一句都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他迅速將竇輔帶到張奐所說的秘密隔間。這個隔間是張府特地為緊急情況準備的,在書房的書架後麵,隱藏著一扇偽裝成牆壁的滑動門。這個隔間設計精巧,不僅隔音效果好,而且從外麵看與普通牆壁無異,不易被外人察覺。
胡騰輕輕地將竇輔安置在隔間的軟墊上,低聲安撫他:“小主人,你必須在這裡安靜地待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聲。我們會確保你的安全。”竇輔依舊緊緊地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將外界的危險隔離開來。
在確保竇輔藏好後,胡騰才迅速回到臥室,心跳隨著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而加速。
他瞥了一眼牆上那幅巨大的掛毯,那是張奐從西域帶回的,圖案以藍色、紅色和金色為主,在燈光下閃爍著絲質的光澤。圖案邊緣裝飾著繁複的幾何圖案和植物紋樣,斑斕鮮明,與中原的細膩畫風形成了鮮明對比。
掛毯的背景是一片遼闊的西域邊疆風光,遠處的天山山脈連綿起伏,山頂積雪皚皚,雲霧繚繞,仿佛是傳說中連接天地的建木。山腳下,一片綠洲點綴在沙漠與戈壁之間,綠樹成蔭,流水潺潺。在這片綠洲中,隱約可見一座古城的輪廓。城門口,商賈雲集,駝隊和馬隊穿梭其間。
掛毯的中央是一位身著戰甲的古代英雄,他的麵容剛毅,眼神堅定,似乎正指揮著戰場上的千軍萬馬。英雄的周圍是紛飛的戰旗和奔騰的戰馬,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從掛毯上躍出。
掛毯的右上角,一輪明月高懸,月光灑在戰場上,為激烈的戰鬥增添了一抹寧靜與神秘。而在左下角,一隊騎士正沿著蜿蜒的小路向著戰場疾馳而來,他們或是援軍,或是傳遞戰報的信使,為整個畫麵增添了一種緊迫感。
掛毯采用了上等的絲綢和羊毛混合編織而成,質地厚重,觸感柔軟。掛毯的背麵同樣精致,密密麻麻的結繩技法顯示出工匠高超的技藝,即使在西域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正是這樣一條掛毯,為胡騰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藏身之所。掛毯的厚重和複雜圖案完美地掩飾了背後的秘密,即使是最細心的觀察者也難以發現其中隱藏的玄機。
胡騰深吸一口氣,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張猛和張奐身上,他如同獵豹一般,悄無聲息地滑向牆壁。他的動作輕盈而迅速,腳尖輕輕點地,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在宦官們準備踏入臥室的那一刻,胡騰已經躍起,他的手輕輕抓住掛毯的邊緣,身體像一隻蝴蝶般飄入掛毯之後。
掛毯在他的推動下微微顫動,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胡騰緊貼著冰冷的牆壁,屏住呼吸,他的眼睛透過掛毯的縫隙,緊張地觀察著外麵的動靜。
宦官們終於進入了臥室,他們的目光在房間內四處掃視,每一次靠近掛毯,胡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始終保持著靜默,就像是一尊雕塑,融入了掛毯的英雄畫麵之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胡騰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與死神賽跑。終於,宦官們完成了他們的搜查,帶著不滿和無奈離開了臥室。胡騰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放鬆了下來,他的身體緩緩滑落,靠在牆邊,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他安全了,至少暫時是這樣。
等張奐、張猛和張敞終於送走了朱瑀一行,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晨光熹微,府邸上空的一縷縷薄霧被漸漸升起的陽光驅散,但張府內的氣氛依舊沉重。
張猛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整夜的緊張和憤怒都隨著這口氣排出體外。張敞一臉沉思,他知道這次夜訪雖然暫時平息,但後續影響卻不容小覷。
張奐顯得有些疲憊,但他的眼神依舊堅定。他看了看天色,輕聲說道:“這一夜總算是熬過去了。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三人回到房中,先安頓好胡騰,張敞立刻去秘密隔間將竇輔接了出來。隻見他依舊安睡,似乎外麵發生的一切都沒有任何影響。
“倒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張敞勉強笑道,但隨後想到竇家,又沉默不語。
張奐召集親信,嚴肅地吩咐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對外泄露半句。府中要加強戒備,以防不測。”
隨著天色越來越亮,張府開始忙碌起來,但每個人的心中都留下了夜的陰影,他們知道,這場風波或許隻是開始,真正的挑戰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