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麗妃擔憂的目光中,興武帝一手抱著他的小公主一邊上了馬,更遠處的眾臣沒有準備,一口氣剛提起來,興武帝已經穩穩跨坐於馬上,哪都沒看,專心調整著女兒在馬鞍上的位置。
初生牛犢不怕虎,第一次騎馬的慶陽也隻覺得新鮮,雙手扶著鞍頭,好奇地往下看。
興武帝左手握韁,右手攬著女兒的腰,說是腰,三歲的孩子太小了,興武帝寬闊的手掌完全能護住女兒的整個胸腹,即便戰馬發瘋跑起來,他也不會摔了自家小公主。
但興武帝還是叮囑道:“坐穩了,不許亂動。”
慶陽乖乖地點頭,她連母妃的溫聲細語都聽,在母妃都害怕的父皇麵前更要老實了。
確定女兒懂事都配合,興武帝這才掃眼周圍,愉悅地長舒一口氣,笑道:“進城!”
眾臣早已整整齊齊地列隊官道兩側,欽佩又自豪地仰望這位開國皇帝凱旋回京的颯爽英姿。
興武帝的目光則投向了城門,以及被禁衛擋在天門街兩側翹首以待帝王的城中百姓們。戰亂年間京城的皇帝幾次易主,三年前他剛在此稱帝時這些百姓可能也沒太把他當回事,如今整個天下都被他打下來了,百姓們總該服了?
百姓們又何止是簡單的服氣,興武帝登基時結束了他們被各路諸侯欺壓侵擾的艱苦日子,他們感激他,如今興武帝結束了整個天下的混亂局勢,他們便由衷地希望興武帝能長長久久地穩坐帝位,皇朝安穩,百姓們才能安居樂業。
於是,興武帝所過之處,百姓們一波波地跪了下去,口中高呼萬歲,大多數人都是高高興興地喊,為參與這等盛事感到榮耀,卻也有滿麵皺紋的老者、身形消瘦的漢子或形容憔悴的婦人在開口時滾下淚水,抽泣哽咽。
慶陽指著一個不停抹眼淚的白發老婦人,仰頭問:“父皇,她為什麼哭了?”
興武帝歎道:“可能她的丈夫或孩子死在了前幾年的戰亂中,現在太平了她的親人卻不在了,她心裡難受。”
因為女兒指人的動作太明顯,興武帝催馬來到那位老婦人麵前,溫聲詢問其落淚緣由。
老婦人惶恐又傷心地解釋,果然是想她被征兵卻死在戰場的兩個兒子了。
興武帝看著周圍越來越多落淚的百姓,麵容堅毅地道:“前朝昏君奸臣當道,致使各地民不聊生,朕見多了民間苦難心中憤慨,遂興兵起事欲解救萬民於水火。承蒙上天庇佑,助朕一統江山完成了平息天下戰火的前半生之誌,今後朕將勵精圖治以富民興邦為畢生夙願,望諸位信朕助朕,隨朕同創一個開平盛世給後人看!”
“草民相信皇上!”
“皇上真乃明君啊!”
幾句略顯雜亂的聲音之後,不知哪個人帶頭,這一片的百姓漸漸喊齊了:“興武明君,開平盛世!興武明君,開平盛世!”
聲音如洪,最後一整條天門街的百姓都這般喊了起來,震耳欲聾。
慶陽不是很懂這些字眼,但她知道百姓們是在誇父皇。
小公主再次高高地仰起頭,烏亮的大眼睛望著頭頂的父皇。
興武帝:“怎麼了?”
慶陽:“父皇真厲害。”
興武帝笑了,目視前方道:“是厲害,但能不能更厲害,還要以後慢慢瞧。”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難,他的帝王路才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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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武帝帶著女兒進宮時距離宮宴還有大半個時辰,自有宮人禮官安排文武百官列隊入席等瑣碎事宜,興武帝則會利用這段時間先行休整。
風塵仆仆一路,興武帝先去沐浴了,待乘坐車駕走得也慢的二妃、永康公主姐弟四個趕過來,興武帝已經洗得乾乾淨淨,換了一身朱紅色的錦緞龍袍坐在乾元殿後殿次間的榻上,懷裡抱著在父皇麵前一直表現得都很乖的小公主。
禦前大太監何元敬躬著腰通傳道:“皇上,貴妃娘娘她們到了。”
興武帝做了個“宣”的手勢。
稍頃,貴妃、麗妃帶著四個孩子魚貫而入。
離京一年多,白日裡興武帝忙著帶兵定計勞心勞神,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有空思念留在京城的家人,最想的是他行軍打仗都恨不得帶在身邊的小妖精麗妃與他親眼看著一日日長大漂亮又可愛的小公主,但知書達理的賢內助貴妃以及另外四個孩子他同樣也常常記掛著。
坐在榻上,興武帝的視線就按照幾人進來的順序逐個細細打量。
貴妃還是記憶中端莊清麗的樣子。
兩人相識於皇後去世的第三年,也是左相嚴錫正歸順他做軍師的那年。貴妃是嚴相的長女,當年才十七歲,興武帝一心大業,對收攏美人們無甚興趣,更不會打自家軍師女兒的主意,隻是身邊幾個糙將亂起哄鬨到嚴相麵前,嚴相自謙女兒配不上他,興武帝哪能任由軍師謙卑,跟軍師解釋他感念發妻救母的恩德不願再娶妻,嚴相竟然更滿意他了,就有了他娶嚴家女為貴妾一事。
興武帝確實讀過書也自認有些見識,但骨子裡他覺得自己還是糙人一個,與書香門第出身的端莊才女實在沒有太多話說,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倒還算相敬如賓,真論親近,興武帝在嚴相麵前還更放得開些,見到貴妃他就得端著收著,免得貴妃不喜,惱恨昔日老爹給他找了個糙夫君。
緊隨其後的是麗妃,進來後先看女兒再看他,才對上眼神麗妃就慌慌張張地垂了眼。
興武帝無意識地揚起唇角。
每打下一地都有些聰明人想送他美人,興武帝全無此意,貪色那是昏君才有的臭毛病,他若連區區幾個美人的誘惑都抵抗不了,將來如何成就大事?
興武帝就這麼一路拒絕著,直到在一個小縣城衙門裡遇到了被投降的知縣安排給他送飯的庶女羅菱。
興武帝這才明白,前麵的十幾年不是他的自製力夠強,而是遇到的那些美人都不夠極美。
美且怯,興武帝光逗弄麗妃都能生出無限趣味兒,更何況……
人還是太多了,興武帝克製地將視線從麗妃柔媚的臉上移開,落在了大女兒永康公主臉上。
十七歲的永康公主與故去的純孝皇後頗為相似,單看臉就是個溫柔賢惠的樣,但這孩子生於動亂,親眼目睹娘親去世,又在懂些事的年紀先後改養在太後、貴妃身邊,使得永康公主早早就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眼中比純孝皇後多了一股堅韌與悍勁兒。
有多悍呢,悍到連父皇都敢鄙夷,至少興武帝便捕捉到了大女兒眼中來不及收起的隱晦情緒,似是在嘲弄他太過貪麗妃的美色。
興武帝不跟長女計較,算起來,他這輩子能陪長女的時間肯定是幾個孩子裡麵最少的。
後麵就是秦弘、秦炳、秦仁三兄弟了。
興武帝先跟貴妃打聽了宮中近況,沒什麼值得在意的大事,興武帝就將心思放在了四個大孩子身上。
“朕離京時永康剛開始練琴,學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