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曆1855年3月17日,即鹹豐五年正月廿八日傍晚,襄陽城牆東南角,唐訓方與羅澤南並肩立於青磚斑駁的雉堞旁。
春寒料峭,裹挾著漢江濕氣的北風掠過城頭,扯動二人身上褪色的戰袍。
殘陽如血,將天際染作一片紅色,低垂的日輪懸於西山山巔,仿若被戰火燒灼的銅鏡。
羅澤南和唐訓方已得知從北方救援而來的清廷精銳馬隊,在樊城二十裡外被西軍全殲。
當時身為樊城守將的唐訓方,還試圖率兵出城,與援軍兩麵夾擊李秀成部。
卻被圍城的陳坤書部一陣槍炮打回,連西軍的圍城陣地都未能接近。
大勝後的李秀成部集中力量攻擊樊城。為保存有生力量,唐訓方率部撤入襄陽城。
湘軍後退時,為防止西軍趁勢攻擊襄陽城,炸掉了襄陽與樊城之間的浮橋和鐵索。
如此一來,樊城的西軍若要攻擊襄陽,就必須渡過漢江。
但原本堵塞的漢江得以通暢,西軍水師可在襄陽南北的漢江上縱橫往來,這切斷了原本從武昌水路運往襄陽的軍需補給。
湘軍的補給隻得轉為陸路運輸,雖慢且運量少,但聊勝於無。
羅、唐二人還未為此糾結多久,未過幾日,武昌府北的德安府知府派快馬傳來消息:西軍大軍圍攻武昌,湖廣總督官文棄城而逃,武昌城陷落。
西軍進軍如此迅速,是因為湘軍水師在荊州城外的長江江麵,被西軍水師一戰覆滅,而據守荊州的湖北巡撫胡林翼,降服了西軍。
使得西軍一路沿江而下,暢通無阻。
兩人得知消息後,當即加派探馬,得知左宗棠正率西軍一萬餘人從武昌北上,準備與李秀成部南北夾擊襄陽。
襄陽城乃天下堅城,易守難攻,曾抵抗蒙古鐵騎數十年。
不過,這有兩個前提:一是彼時水師為宋軍之強,漢江控製權掌握在宋軍手中;二是需以整個兩湖為大後方,人員物資能沿漢江源源不斷補入城內。
但如今,漢江控製權儘歸西軍水師,湘軍那幾艘由民船改裝的戰船早被擊沉。
更致命的是,襄陽後方已被西軍占領,守軍後勤斷絕。
原本受漢江庇護的東麵,反倒成了西軍攻擊的起點。
襄陽城東麵城牆,到漢江之間有五六裡的大平地。
西軍可避開襄陽南麵、西麵山上的湘軍堡壘,從漢江登陸、集結,再從容逼近襄陽城。
鑒於兩軍懸殊的野戰能力,湘軍出城無異於送死。
總之,襄陽城已出現致命缺口,不再固若金湯。
清廷的蒙古馬隊被打得全軍覆沒,後續步軍見勢不妙,退守河南南陽府據城而守,根本無心派來援軍。
四麵被圍、後勤斷絕,孤城襄陽的陷落隻是時間問題。
兩人站立的襄陽東城頭上,有一麵殘破的三角黃龍旗,旗麵彈孔密布。
這是前番湘軍襄陽大捷後,鹹豐皇帝特意賞賜下來,以嘉獎羅澤南和唐訓方的功績,並鼓舞襄陽守軍的軍心士氣。
此旗整個襄陽城僅此一麵,前番隨唐訓方去守樊城,被西軍一陣集火打成這般模樣,唐訓方撤回襄陽時一並帶回。
此時將它懸掛在東麵城牆上,本意是激勵守城將士勿忘皇恩浩蕩。
如今那麵支離破碎的黃龍旗,在北風中簌簌作響,仿佛旗麵上象征皇權的黃龍,垂死前的啜泣聲。
突然,襄陽城周圍的廣德寺、鐵佛寺、鹿門寺等寺廟晚鐘響起,渾厚的聲音在眾山間回響,綿延不絕。
恰有數群昏鴉飛起,在襄陽城上盤旋數圈,鼓噪喧囂著向遠處山中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