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場邊緣,烈日炙烤著碎石堆,囚犯們揮汗如雨。唯獨一座茅草亭下,一個清瘦老者正用炭筆在粗紙上勾畫山勢。他穿著與其他囚犯相同的褐色麻衣,但衣領整齊地折在內側,腰間還掛著半塊殘破的玉佩。
我眯眼望去,問身旁的陳定邊:"那涼亭之下是何人?"
陳定邊咧嘴一笑:"回老爺話。那人原是個犯官,前些日子有人使了銀子,千叮萬囑小的多照看著些。"
"所犯何事?"我問道。
"這……"陳定邊搓著手,"沒提犯了啥事兒!小的瞧著,橫豎不是殺頭大罪,估摸著哪個官爺使了手段,才留他一條活路!"
我拍拍他肩膀:"此人有趣,我且去會會。"
陳定邊爽快點頭:"成!老爺儘管前去,我讓弟兄們離遠點。"
我走近草亭,老者頭也不抬,炭筆在紙上沙沙作響,便問:"老丈所畫可是老君山主峰?"
老者炭筆尖微微一頓,仍不抬頭:"閣下也懂堪輿?"
我回道:"略知一二。這山勢如臥虎,您卻將西麓斷崖畫成流水,可是有意為之?"
他終於抬眼。瞳仁清亮得不似囚徒,眼下有兩道疲憊的深紋:"爾等豈不知?那斷崖之處,向來便有暗流湧動,此乃天造地設之勢。"他指尖點向圖紙一處:"自春汛山洪肆虐之後,那崖底便似開渾水閘口。若非暗流,何以至此。"
我遞過酒壺:"我觀閣下儀表堂堂,氣度不凡,不知如何稱呼。"
老者微微一笑:"嘿嘿……如今不過階下之囚,哪配有個姓名?不過棄子罷了!"
我晃了晃酒壺:"酒,老丈可會飲否?"
他終是接過悶了一口,飲罷用袖口按了按嘴角:"郭允厚。"
"郭老丈因何入罪?"我問。
他用炭筆在圖紙背麵疾書,推給我看——“戶部舊事”四字。低聲道:“看來你非朝堂中人,可知逆案一事?”
我想起之前跟胖子討論過這段曆史,便回道:“略有耳聞。”
郭允厚又悶了一口:“好酒!你既知此案,便應速速離去,以免招來禍端。”
我笑了笑:“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應大其心容天下之物,平其心論天下之事。”
郭允厚眼光一閃:“好個平其心論天下之事。你且論之。”
我心想這郭老頭兒是想考我,負手而立道:“上位初定便多疑亂斷,剛愎自用。閹黨一案,無疑自廢武功……”
“且住!閣下究竟何人?”他那犀利的目光,像出鞘的短刀直刺過來。
晚春的晨光透過窗欞,灑在雷神宮後殿的青磚地上。眾人圍坐在長案前,茶香嫋嫋,卻掩不住空氣中的凝重。
胖子手裡捏著一疊從現代打印的資料,清了清嗓子:"郭允厚,萬曆三十八年進士,出身政治世家,曆任文安知縣、洛陽知縣、工部尚書、戶部尚書……"
"說重點。"大鯊魚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這人到底怎麼樣?"
胖子翻了個白眼:"急什麼?"他抖了抖紙張,"文安知縣任上,他主持修了三十裡河堤,抵禦了三次大洪水;洛陽任上,福王橫征暴斂,強占民田,他明麵上應付福王,暗地裡命令各監司按律辦事,不許加征,硬是保住了洛陽百姓的口糧。"
"喲,還是個硬骨頭?"猴子挑了挑眉。
"硬骨頭又怎麼樣?"胖子冷笑,"後來他當了戶部尚書,九邊軍餉冬衣從沒斷過,可崇禎一上台,查閹黨,他就被擼了。"
大鯊魚皺眉:"既然是好官,怎麼又跟魏忠賢攪一塊去了?"
胖子歎了口氣:"當時朝廷就兩股勢力,閹黨和東林黨。你想做事?行啊,選邊站吧,不然就躺平。"
猴子撓頭:"那他為什麼不選東林黨?東林黨不是號稱清流嗎?"
我端起茶盞,輕啜一口:"郭允厚跟我說,東林黨人整天講學論道,評議朝政,可實際呢?土地兼並、財政崩潰、邊關告急。他們除了喊幾句"重整朝綱""肅清奸佞",屁用沒有。"
胖子點頭附和:"天啟年間,魏忠賢掌權,遼東軍餉按時發放;崇禎上台,加派三餉,逼出百萬流民!魏忠賢殺楊漣是不假,可他征礦稅、收商稅,養活了邊軍;東林黨魁錢謙益呢?收留個柳如是就花了三千兩,靠"冰敬炭敬"把國庫搬進自家地窖!"
大飛嗤笑:"魏忠賢的墳頭草都找不著了,東林書院倒重修了十二次。曆史的筆,果然握在活下來的讀書人手裡。"
老葉一直沉默,此刻突然開口:"這人可以救。"
眾人一愣,齊齊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