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副軍長的消息
夜色沉甸甸地壓著榕樹陣地外圍的林子,濃得化不開。
炮彈坑裡積著渾濁的泥水,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死魚肚皮似的微光。
空氣凝滯,彌漫著硝煙、血腥、還有一股子屍體開始腐敗的甜膩腥氣,鑽進鼻孔,直往喉嚨裡爬。
疲憊的士兵們蜷縮在濕冷的散兵坑和臨時挖出的淺壕裡,像一具具被抽了骨頭的皮囊。
隻有偶爾幾聲壓低的咳嗽,或是某個傷兵在噩夢中無意識的呻吟,才撕破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在這片死寂中,偵察連的陣地一角,卻像油鍋裡濺進了水星子,劈裡啪啦炸開了。
“孫二狗!
你狗日的少跟老子掰扯!”
一排長徐天亮的聲音又尖又亮,帶著金陵城特有的那種連珠炮似的脆勁兒,在粘稠的夜色裡格外刺耳。
他蹲在一個被炸塌了半邊的掩體後頭,手指頭幾乎要戳到對麵二排長孫二狗的鼻尖上,唾沫星子飛濺。
“睜大你那牛眼瞧瞧!
老子這‘巴祖卡’bazooka),轟!轟!轟!”
他誇張地模仿著火箭筒發射時的後坐力,身子猛地往後一挫,
“三個火力點!
清清爽爽三個!
你那破管子呢?啊?”
孫二狗,一個敦實的東北漢子,臉上橫著一道新添的血口子,正抱著他那門18型57毫米無後坐力炮的炮管,像摟著親兒子。
一聽這話,他那張沾滿硝煙和泥垢的臉立刻漲成了豬肝色,騰地站起來,一口濃重的東北腔跟炸雷似的轟出來:
“放你娘的羅圈屁!
徐天亮!
就你那小細管兒,能打多遠?
老子這‘長炮’他特意把‘長’字咬得極重),專敲他狗日的烏龜殼!
今天要不是張德勝那鱉犢子玩意兒……”
他猛地扭過頭,衝著旁邊重機槍陣地黑黢黢的方向咆哮,
“老張!你個山東棒槌!2型60炮和107化學迫擊炮,跟餓狼搶食似的,專他娘的搶老子瞄好的活兒!
鱉孫!”
他氣得呼哧帶喘,脖子上青筋都蹦了出來,手指頭哆嗦著指向遠處。
那邊,重機槍連連長張德勝那高大魁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紋絲不動,隻有旱煙鍋子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滅,映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
一個悶雷似的、帶著濃重山東腔的聲音慢悠悠地飄過來,像塊石頭砸進水裡:
“吵吵啥?吵吵啥?
能打鬼子不就行了?
俺那107炮,一錘子下去,管他啥火力點烏龜殼,都給他娘的掀上天!
二狗子,你那小炮,動靜忒小咧!”
那聲音裡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的憨勁兒。
“我日你……”
孫二狗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臟話在喉嚨裡滾了幾滾,正要噴薄而出。
“行了行了!
有完沒完?”
一個帶著明顯河南口音的聲音不耐煩地插了進來,甕聲甕氣,是三排長鄭三炮。
他正坐在彈藥箱上,小心翼翼地用一塊臟得看不出顏色的布擦拭他那支心愛的布倫輕機槍的槍管,眼皮都懶得抬。
“吵吵一宿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能打鬼子就是好家夥,爭個球!
留點力氣,明兒個還不知道鬼子鬨啥幺蛾子呢!
他奶奶的,淨耽誤老子擦槍!”
“鄭三炮,你懂個錘子!”
徐天亮立刻調轉炮口,不依不饒,
“這不是爭,這是原則問題!
老子打的就是比他多!
二狗子那管子長有啥用?
打不著,屁用沒有!”
“徐天亮你個龜兒子!”
孫二狗立刻回敬,東北腔調拔得更高,
“老子管子長打得遠打得準!
你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兩人臉紅脖子粗,眼看又要頂到一處。1917式步槍,縮在角落裡,小聲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