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爹汪老坐在古之月右手邊,抿了一口杯裡的黃酒,發出滿足的“嘖”的一聲。
老頭子清瘦矍鑠,放下小酒盅,也操著一口地道的金陵官話開了腔:
“之月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外頭兵荒馬亂的,家裡頭……
唉,雖說也是提心吊膽,總歸有個熱飯熱湯,有個囫圇覺睡。”
他頓了頓,渾濁卻依舊清亮的眼睛看著古之月,
“曉得你們軍人忠義為先,可這心裡頭啊,總得記掛著家裡頭還有幾張嘴等著你平平安安回來。
覓詩這丫頭,自打你開拔,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阿爹!”
淩覓詩輕聲嗔怪地打斷父親,臉上飛起兩朵紅雲,飛快地瞥了古之月一眼,又低下頭去,用筷子尖輕輕撥弄著自己碗裡的飯粒。
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帶著江南水鄉女子特有的溫婉。
“怕啥子羞嘛!”
汪王氏笑著數落兒媳,又轉向古之月,
“小汪,你乾爹說的是實在話!
你是男人,頂天立地,我們歡喜。
可你也得顧惜顧惜自己!
你看看你,眼窩子都摳進去嘍!
這仗,啥辰光是個頭啊……”
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古之月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一股巨大的、酸澀的熱流猛地從心底最深處衝撞上來,瞬間堵塞了他的咽喉,灼燒著他的眼眶。
幾個月了?
在泥濘裡爬,在彈坑裡滾,看著朝夕相處的弟兄一個個倒下,耳朵裡塞滿了死亡的聲音,鼻子早已麻木於硝煙和腐爛的氣息。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家”是什麼滋味,忘記了妻子低頭的溫柔,忘記了兒子吵鬨的活力,忘記了嶽父嶽母瑣碎的嘮叨。
可此刻,這昏黃的燈光,這粗瓷碗裡的飯香,這絮絮叨叨的家長裡短……
像一塊巨大的、溫熱的棉布,將他渾身冰冷尖銳的鐵甲層層包裹、融化。
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安寧感,如同溫熱的潮水,將他緊緊包圍。
他隻想就這樣坐著,永遠坐著,聽這永遠聽不厭的嘮叨,看妻子羞赧的臉,看兒子把飯粒糊到鼻子上。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去摸摸兒子古樂淩那毛茸茸的腦袋,指尖甚至能想象出那柔軟的觸感。
小淩似乎感應到父親的目光,也抬起頭,咧開嘴,露出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脆生生地喊:
“爹爹!
看我的槍!
打鬼子!”
“砰!
嘩啦——!”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平地炸雷,猝不及防地撕裂了屋內所有溫馨的聲響!
不是爆炸,是雲夢居客棧那扇厚實的木門,被一股極其野蠻的力量從外麵硬生生撞開!
碎裂的木屑、斷裂的門栓碎片像冰雹一樣激射進堂屋,劈裡啪啦砸在八仙桌上、地上,
甚至有一片尖利的木茬擦著古之月的臉頰飛過,帶起一絲涼意和火辣辣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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