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憧憬
沒人敢吭第二聲。
剛才還鬨哄哄要動手的趙大虎,像被戳破的皮球,氣勢一下子癟了,臊眉耷眼地縮了回去。
趙二虎脖子一梗,還想嘀咕點啥,被古之月刀子似的目光一掃,剩下的話硬生生咽回了肚子裡,臉憋得更紅了。
警衛連的兵和偵察連的老兵們,不管心裡服不服氣,都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嘩啦啦地踩著泥水,迅速在棚子外麵濕透的空地上列隊。
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很快就把每個人澆得透濕,冰冷的雨水順著鋼盔邊緣往下淌,流進脖領子裡,激得人一哆嗦,也讓剛才那股子燥熱的邪火徹底涼透。
古之月站在隊伍前麵,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往下淌。
他抹了把臉,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眼前這兩撥涇渭分明、卻又被雨水強行糅合在一起的兵。
警衛連的兵站得依舊筆直,帶著點刻板的整齊;
偵察連的老兵們則鬆鬆垮垮,透著一股子混不吝的疲遝,但眼神深處都藏著狼一樣的警覺和桀驁。
“都豎著耳朵給老子聽好!”
古之月的聲音穿透嘩嘩的雨幕,帶著硝煙熏燎過的沙啞,
“密支那!拿下來了!
小鬼子第18師團的狗窩,讓咱們踹了!”
這消息像顆滾燙的子彈,瞬間擊中了隊列。
隊伍裡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老兵們臉上那些看熱鬨的、不服氣的、疲憊的神情,像被風吹散的薄霧,迅速被一種混雜著狂喜、釋然和新的亢奮所取代。
有人肩膀微微發抖,有人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
密支那!
那座血肉磨盤似的堅城,多少弟兄填在裡麵!
現在終於……拿下了!
一股滾燙的氣流在冰冷的雨水中悄然湧動。
“但是!”
古之月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把鋒利的刺刀,猛地紮破了那點剛升起的輕鬆,
“小鬼子還沒死絕!
他們的老窩還在!”
他猛地抬手,指向東南方向,仿佛要刺破這無邊無際的雨幕,
“八莫!
那個狗日的18師團,縮回他們的王八殼裡了!
就在高黎貢山那頭,伊洛瓦底江邊上!”
他收回手,冰冷的目光再次掃過每一張被雨水衝刷的臉,尤其在新來的警衛連一排和陳天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孫副軍座鈞令!
雨季結束前,給我把八莫到密支那這二百一十公裡地,摸得清清楚楚!
一隻耗子從洞裡鑽出來,也得知道它是公是母!
明白沒?!”
“明白!”
稀稀拉拉、參差不齊的回答,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格曾搞什麼)!
沒吃飯?!
還是讓這雨淋啞巴了?!”
古之月的吼聲炸雷般響起,
“老子問你們,明白沒?!”
“明白!!!”
這一次,吼聲彙聚成一股狂暴的聲浪,警衛連的兵吼得青筋暴起,偵察連的老兵們更是把積攢的力氣和憋屈全吼了出來,震得周圍的雨線都似乎抖了一下。
“全連!”
古之月猛地一揮手,斬釘截鐵,
“目標:八莫方向!
給老子——出發!”
命令一下,剛才還涇渭分明的兩撥人,瞬間被擰成了一股繩。沉重的背囊甩上肩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步槍槍栓拉動,發出清脆冰冷的“哢嚓”聲。
腳步踏入泥濘,噗嗤作響。隊伍像一條沉默而堅韌的巨蟒,一頭紮進了無邊無際、灰蒙蒙的雨幕之中,將那片短暫停留過的、彌漫著汗味和火藥味的油布棚子,連同裡麵發生的一切齟齬與試探,都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冰冷的雨水灌進脖頸,激靈靈地提醒著每一個人:
新的征途,新的死亡,就在前方。
雨,下瘋了。
天像被戳漏了底,混沌的灰暗無邊無際地壓下來,把莽莽蒼蒼的山林、泥濘不堪的小路,全都吞進了水汽彌漫的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