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命令
指揮部所在的雨林裡,一股子汗酸、劣質煙草和雨季永遠也擰不乾的泥腥氣混合發酵,悶得人太陽穴直跳。
汽油燈的火苗被從縫隙鑽進來的江風吹得東倒西歪,連帶牆上那幾個晃蕩的人影也顯得鬼祟。
通訊員小吳一頭撞進來,渾身濕透,嘴唇凍得烏青,哆嗦著摸出那張幾乎被雨水泡爛的電報紙,氣都喘不勻:
“連、連長!
師部…孫副軍座急電!”
古之月蘇北話):
“慌什麼!天塌下來啦?”
他接過電文,就著那點飄忽的光,眉頭越擰越緊,能夾死蒼蠅。
半晌,他把電紙往那張歪腿的破桌子上一拍。
“都聽聽——孫副軍座令:
偵察連即刻停止當前任務,向北撤回新38師駐地休整。
嘖。”
窩棚裡死了一瞬,隻有外麵嘩嘩的雨聲和遠處太平江沉悶的咆哮。
三排長鄭三炮用他那河南話,猛地一捶大腿:
“中啊!
軍座都發話了,那還有啥說類?
撤!這鬼地方,老子早待膩味了!
天天啃涼餅子,喂蚊子,龜孫才想留!”
二排長孫二狗純正的河南話跟著嚷嚷:
“就是!
咱剛啃掉鬼子一個搜索隊,還捎帶個當官的,鬼子能不急眼?
這會兒北邊肯定張好口袋等咱鑽呢!
軍座這是心疼咱,讓咱回去啃兩口熱乎的!趕緊撒丫子撤吧!”
副連長徐天亮用地道的金陵話冷笑一聲,把手裡擦槍的破布一扔:
“撤?腦子壞脫嘍?
向北?
鬼子正肉痛搜索隊被滅,死啦死啦個大尉,北邊幾條道道,哪條不是鬼子重兵把守的關卡?
現在悶頭往回撞,不是屎殼郎出洞——找屎死)?”
他轉向古之月,
“老古,孫副軍座在密支那城裡指揮大局,曉得啥子呦?
吾輩們剛敲掉他一顆牙,鬼子正捂著臉嚎呢,注意力全在北麵防吾輩們跑。
南邊,太平江對過,不蘭丹、柏杭、新龍卡巴,鬼子窩點擺那兒,空虛得很!”
一排長陳天方的陝西話甕聲甕氣接話:
“對著哩!徐副連說得沒麻達!
咱乾的就是偵察的活,任務沒完成,屁都沒摸清楚,回去挨錘呀?
眼瞅著雨快停了,天要放晴,盟軍飛機就能來幫忙。
往南,過江,把他老巢翻個底朝天,這才是正經營生!
說不定還能趟出條活路來!”
孫二狗說著河南話道:
“活路?南邊是江!
咋過?遊過去啊?
騾子、裝備咋整?
鬼子巡邏艇是燒火的棍子?”
徐天亮立刻吼道:
“你個二愣子!
忘了四二年吾輩們咋退到印度去的?
江心有處淺灘!
老子記著呢!
水位這會兒看著高,但底下是硬沙底,能過人!”
鄭三炮的河南話反駁道:
“你說有就有?
兩年了!
江龍王早把河道犁八百遍了!
萬一沒啦?
咱全連百十號人,堵江邊喂王八?”
兩邊吵吵開了,窩棚裡火藥味壓過了汗臭味。
所有目光最終釘子一樣釘在古之月臉上。
古之月眯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上那張要命的電報紙。
油燈劈啪一下。他猛地抬眼,目光掃過徐天亮和陳天方,又掠過梗著脖子的鄭三炮和孫二狗。
古之月用標準的蘇北話,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