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蹲下身時,腕間銀鐲碰響了粗陶碗。
她看見男人眼底未褪的殺意凝成錯愕,那隻掐著喉嚨的手突然鬆開,轉而攥住她遞藥的手腕。
潮聲漫過寂靜,陸沉的拇指重重擦過她虎口處的繭。
林小滿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漆黑瞳仁裡浮著層霧,像是暴雨前泛著磷光的海麵。
藥汁潑灑在兩人交疊的衣擺上,染出深褐的雲紋。
林小滿在灘塗撿到枚金紐扣。
浪花卷著泡沫退去時,那枚雕著蟾蜍紋樣的金器正卡在礁石縫裡,纏著幾縷深藍綢緞——和陸沉被海水泡爛的長衫同色。
她將紐扣攥進掌心,突然聽見屋裡傳來木盆傾倒的聲響。
蒸騰的水汽裡,陸沉正試圖扯下肩上結痂的紗布。
木盆翻倒在他腳邊,熱水漫過青磚地麵,沾濕了林小滿連夜縫製的新布鞋。
她慌忙去扶,卻被男人濕漉漉的手臂攬住腰身。
“你究竟是誰?”
陸沉滾燙的呼吸噴在她耳後,帶著血腥氣的掌心貼住她後頸。
林小滿顫抖著摸到灶台邊的陶罐,薄荷混著魚腥草的味道突然在屋內炸開。
男人鬆手的瞬間,林小滿看見他腰間滑落的翡翠玉牌。
青碧色流光掠過“林”字刻痕,和她藏在枕下的半張報紙殘片不謀而合——“林家商船遭劫,大少爺生死未卜”。
雨季來臨時,陸沉開始教林小滿寫字。
他用燒焦的樹枝在船板上畫字,浪花打濕的褲腳卷到膝蓋,露出被海蛇咬過的疤痕。
“這是你的名字。”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掌覆住她握樹枝的手,鹹濕的海風掀起他洗得發白的粗布衣。
林小滿盯著兩人交疊的指尖,突然想起昨夜替他換藥時,他後背那道箭傷蹭過自己手背的觸感。
船板上的“林”字被浪花吞沒,陸沉忽然輕笑。
那夜她蜷縮在織網架後,看陸沉就著月光擦拭懷表。
表蓋彈開的瞬間,有個穿洋裝的女子在琺琅彩繪上微笑。浪濤聲裡,男人將翡翠玉牌貼在心口,眼神比初見時還要陰鷙。
滿月夜潮水漲得急,林小滿抱著曬好的漁網推開柴門。
陸沉倚在窗邊喝藥,月光將他脖頸處的血管照成青玉色。藥碗見底時,他突然握住她收碗的手。
“明日我要去鎮上寄信。”
魚油燈爆了個燈花,林小滿聞見他袖口的海腥氣裡混著陌生的檀香。
她盯著男人領口處自己縫補的針腳,忽然發現那枚金蟾蜍紐扣不知何時回到了他衣襟上。
海浪拍岸聲中,陸沉的手指梳過她散落的發辮,取下沾著的漁網線頭。
三日後,林小滿在碼頭看見穿長衫的陸沉走進電報局。
他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掃過人群時,她正抱著裝海膽的木桶躲在桅杆後。
穿玻璃絲襪的摩登女郎挽住他手臂的刹那,林小滿腕間的銀鐲滑進海裡,濺起的水花驚飛了覓食的白鷺。
三個月後,蓉城薑公館。
水晶吊燈在薑沅發間投下細碎光斑,她握著高腳杯的手指驀然收緊。
薑沅扯掉耳麥的瞬間,大屏幕上的病毒代碼已經吞噬了最後百分之三的進度條。
發布會場此起彼伏的快門聲裡,她聽見自己後槽牙摩擦的輕響——薑氏藥業籌備三年的抗癌新藥數據,正在三千人注視下扭曲成詭異的骷髏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