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從未有過的盛況,引得茶樓酒肆裡的說書人紛紛改了話本,街頭巷尾的孩童都在傳唱“女兒亦可登金榜”的童謠。
這場震動朝堂的盛事,很快通過往來的商隊、出使的使臣,飄洋過海傳到了滄瀾大陸的各個角落。
北邊的蒙安國最先效仿,在王城中豎起女科的大旗;南邊的嶽戎國也在宮裡增設了女官席位。
當秋霜染紅楓葉時,葉蟬衣站在皇宮的觀景台上,看著宮牆外的萬家燈火,聽著遠處傳來女子朗朗的讀書聲,終於明白那個清晨在桃源村的伸手一拉,竟真的推開了一扇千年未啟的門。
殿試前日,京都突降甘霖。細密的雨絲敲打著青瓦,也浸潤著每位考生緊繃的心弦。
葉蟬衣站在乾清宮的廊下,望著雨幕中燈火通明的客棧,手中的鎏金護甲輕輕叩擊廊柱。
蕭雲寒將披風披在她肩上,低聲道:“明日的朝堂,怕是要比這雨幕更驚心動魄。”
卯時三刻,鐘鼓齊鳴。
三十六盞蟠龍宮燈將丹墀照得恍若白晝,新科女學子們身著各色襴衫,沿著漢白玉台階拾級而上。
她們的裙擺掃過刻著海水江崖紋的石階,簪釵碰撞的細碎聲響,與侍衛甲胄的金屬輕鳴交織成曲。
當朱漆大門轟然洞開,金鑾殿內的景象令眾人屏息。
龍椅上方的軒轅鏡折射著千盞宮燈的光芒,葉蟬衣頭戴鳳冠,身披十二章紋大袖衫,恍若執掌乾坤的神女。
旁邊的蕭雲寒一身金絲玄衣,眉眼含霜,可絲毫不影響他的矜貴清塵,反而襯得他猶如神祇下凡,也就隻有在看向心愛之人時,眼裡才有了片刻的溫潤。
殿上那二人周身氣場仿若實質,不怒自威的氣勢如無形重錘,狠狠砸在每個學子心頭。
二十人忙不迭地躬身行禮,發冠垂落的玉珠相撞,發出細碎的叮咚聲,仿佛眾人慌亂的心跳。
待禮畢起身,眾人脊背繃直如弦,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目光低垂著落在青磚縫隙間,靜待即將到來的命運試煉。
隊伍按名次整齊排列成兩列,其間一抹豔紅格外刺目。
隊列最前端的女子,全然摒棄了閨閣中人的柔婉裝扮。
一襲紅色窄袖寬袍,嬌豔似火,腰間係一條翠玉腰帶,三千青絲梳成高高的發髻,隻用一根玉簪挽著,青瀑自然垂落,整個人顯得十分乾脆利落。
她垂眸斂目時,眉間恭順的弧度恰到好處,然而偶爾瞥向旁人的眼風裡,藏不住的倨傲鋒芒如淬毒銀針,將骨子裡的傲氣泄露無遺。
隨著眾人起身,殿內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
梁上懸著的銅鶴香薰,嫋嫋青煙在死寂中緩緩升騰,將時間拉得愈發漫長。
葉蟬衣端坐在鎏金龍椅上,手中白玉茶盞輕轉,鎏金護甲劃過杯沿發出細微聲響。
她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眾人,將有人微顫的指尖、有人緊攥的衣擺,乃至喉結滾動的細微動作儘收眼底。
直到眾人緊繃的肩線逐漸放鬆,眼中的緊張轉為平靜,她才輕抿一口茶,朱唇微啟,聲音如碎玉投壺,字字清晰地說起殿試的章程與期許。
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在她口中卻不顯得虛浮,反而帶著令人信服的威嚴。
待場麵話畢,殿內氣氛陡然一緊。
葉蟬衣指尖劃過案上的名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這場看似隨意的出題答問,實則是她精心布局的試金石。
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掃視眾人,實則自二十人踏入殿門起,每個細微神態、每步行走姿態,都已被她刻入心底。
從緊張時不自覺的搓手,到思索時微蹙的眉峰,再到不經意間流露的眼神交流,這些旁人忽略的細節,在她眼中都是解讀人心的密碼。
短短幾盞茶時間,她已在心中勾勒出每個人的性情輪廓:有人眼神閃爍,透著算計;有人昂首挺胸,滿是自負;亦有人垂眸沉思,沉穩內斂。
“治國之道,在於用人。”葉蟬衣突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才學如利劍,品行似劍鞘。若無劍鞘約束,再鋒利的劍也終將傷己傷人。”
她手中名帖輕揚,目光掃過眾人驟然緊繃的麵龐,嘴角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看似簡單的考核,實則關乎朝廷根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讓品行不端之人身居要職,就如同在朝堂埋下隱患。
那些被權力蒙蔽雙眼的人,會如蛀蟲般啃噬國家根基,利用職務之便中飽私囊,甚至掀起驚濤駭浪,讓萬千百姓陷入水深火熱。
這場考核,她勢必要為朝廷尋得德才兼備的棟梁之材,守住這江山社稷的第一道防線。
晨光透過殿頂琉璃瓦,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葉蟬衣斜倚在明黃軟墊上,手中羊脂玉扳指輕輕叩擊扶手,節奏隨著學子們的對答忽快忽慢。
每當有人引經據典、見解獨到時,她眼尾的丹蔻便會欣慰點頭,漾開一抹讚許的笑意;而那些結結巴巴、錯漏百出的回答,總能讓她鳳眉微蹙,玉簪輕點案幾打斷。
“退下吧。”
清脆聲響驚得回話者麵色慘白,踉蹌著退入隊列。
隨著鎏金銅漏裡的細沙簌簌流逝,二十人中已有大半在這場驚心動魄的問答中折戟沉沙。
殿內空氣愈發凝重,未考者喉結滾動,將滿心忐忑咽入腹中。
唯有隊列最前端的紅衣女子簡卿卿,原本囂張的眉眼籠上陰霾,鮮豔的胭脂都掩不住她青白交錯的臉色。
看著十幾位才學平平的同儕都能得到帝君的耐心聆聽,自己卻遲遲未被點到,心中翻湧的惱怒幾乎要衝破精心維持的端莊。
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得繡著金線暗紋的窄袖微微發顫,腕間翡翠鐲子與腰帶玉佩相碰,發出細碎的不安聲響。
當又一位學子從容退下時,簡卿卿突然想起半月前放榜那日,自己以頭名之姿被眾人簇擁的風光,此刻卻像被人兜頭潑下冰水,又羞又怒的情緒在胸腔裡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