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南岸的春風裹挾著細碎的柳葉,在河灘上打著旋兒。曹爽勒住戰馬,鐵甲上沾滿征塵,在陽光下泛著黯淡的光澤。他望著對岸黑壓壓的軍隊,司馬懿那身紫色官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刺入他的視線。
"大將軍..."車簾被一隻稚嫩的手掀起,曹芳探出半張臉,那雙清澈的眼睛裡盛滿了不安,"這是發生...何事啊?"
曹爽沒有立即回答。他眯起眼睛,看著對岸那個曾經在他麵前卑躬屈膝的老者。記憶中的司馬懿總是低眉順眼,佝僂著背,一副行將就木的模樣。可此刻,司馬懿站在河岸邊,春風掀起他花白的胡須,卻吹不彎他挺直的腰板。那姿態,竟讓曹爽想起當年在鄴城見過的銅鑄魏武帝像。
"武安侯!"司馬懿的聲音隔著洛水傳來,竟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曹爽心上,"老臣司馬懿在此立誓——"
河岸兩側突然安靜下來。連風都停了,柳葉不再飛舞,洛水似乎也放緩了流速。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白發蒼蒼的身影上,有人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司馬懿緩緩抬起右手,枯瘦的手指指向奔流的洛水。陽光照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仿佛刻著歲月的滄桑:"若武安侯肯將陛下平安送還,老臣擔保武安侯無罪,不失富貴。"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像一把利劍劃破寂靜,"若違此誓——"
一滴冷汗順著曹爽的脊背滑下,浸透了內衫。他看見司馬懿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那眼神讓他想起當年在獵場見過的受傷猛虎。
"洛水倒流,臣不得好死!"
對岸的官員們發出一陣低聲的驚呼。這樣的毒誓,在大魏開國以來聞所未聞。蔣濟手中的笏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高柔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幾位老臣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曹爽握緊了韁繩,指節發白。他忽然想起八年前,也是在這洛水邊,司馬懿曾對他說過:"武安侯年輕有為,將來必成大器。"那時司馬懿的笑容多麼和藹,眼神多麼真誠。而現在,同樣的洛水,同樣的人,卻已是天翻地覆。
"大將軍..."曹芳怯生生的聲音再次響起,"太傅他..."
曹爽猛地回頭,看見小皇帝蒼白的臉上滿是惶恐。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孩子此刻就像洛水上的一片落葉,被兩股激流撕扯著。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對岸,司馬懿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陽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邊。洛水在他腳下奔流不息,仿佛在見證這個驚天動地的誓言。
曹爽的手死死攥著韁繩,粗糙的麻繩深深勒進掌心,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出青白色。他胯下的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在洛水岸邊鬆軟的泥土上留下淩亂的印記。
"大將軍..."禦輦中傳來小皇帝怯生生的呼喚。曹芳稚嫩的小手從簾幕中伸出,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那衣袖上還沾著前日激戰時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褐色。
曹爽緩緩回頭,目光掃過禦輦中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十六歲的曹芳緊緊抱著玉璽,龍袍的下擺沾滿了塵土。他又看向自己身後僅存的數百親兵——這些跟隨他南征北戰的勇士,此刻甲胄殘破,眼中卻仍閃爍著倔強的光芒。
"陛下..."曹爽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沙啞得不成樣子。他翻身下馬時,鐵甲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單膝跪在禦輦前時,他感覺膝蓋下的鵝卵石硌得生疼。
"司馬太傅上奏..."他說到一半突然哽住,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請求免去臣的官職。"
曹芳瞪大了眼睛,稚嫩的臉上寫滿難以置信:"什麼?太傅他..."小皇帝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玉璽,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河風裹挾著水汽撲麵而來,吹得曹爽額前的碎發不斷拍打著眼睛。他死死盯著地麵上一株被踩扁的野花,不敢抬頭看小皇帝的眼睛:"請陛下下詔吧。臣...願侍奉陛下回宮。"
對岸,司馬懿靜靜地立於傘蓋之下。春日的陽光透過絹傘,在他清臒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看到曹爽跪下的身影,他嘴角的皺紋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像是要展露一個笑容,又很快恢複如常。
"父親,"司馬師湊上前來,年輕的麵龐上寫滿不解,"真要放過曹爽?"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司馬懿沒有立即回答。他蒼老的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背,觸感冰涼。他的目光越過奔流的洛水,水麵泛起的粼粼波光刺痛了他的眼睛。遠處,洛陽城巍峨的輪廓在暮靄中若隱若現,朱雀門上的銅釘在夕陽下閃著血色的光。
河風突然轉急,吹散了司馬懿花白的鬢發。他眯起眼睛,仿佛看見八年前的自己站在同樣的位置,對著滔滔洛水許下誓言。如今那誓言也隨著河風飄散,隻有奔流不息的河水記得,這個誓言將如何在血與火中被兌現。
"回城。"司馬懿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浪花聲淹沒。他轉身時,官服下擺掃過岸邊的蘆葦,驚起幾隻水鳥。司馬師急忙跟上,卻看見父親蒼老的背影在夕陽下拖出長長的影子,那影子一直延伸到洛水中央,被湍急的河水撕得粉碎。
曹爽仍跪在禦輦前,聽著河水奔流的聲音。恍惚間,那水聲變成了千軍萬馬的呐喊,又變成了朝堂上此起彼伏的奏對聲。他知道,當明天的太陽升起時,這洛陽城的天,就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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