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段長河忽地起身，寬大官袍帶翻了案邊茶盞：“且慢，本官倒有不同......”
不待他說完，杜北豐已冷然起身，案上朱漆盒“哐啷”倒地，他站在段長河身畔輕咳一聲：“段主簿既欲發言，且回歸座次，待林同知說完再作商議。”
段長河被搶白一頓後，仍笑嘻嘻地說：“我這人性子急了點，還請諸位見諒！其實我頗為讚同林同知的意見，可有一點不吐不快。朝廷旨意固然要遵，但還得結合我縣實情。”
“今早，幾個鄉的教書先生把教諭署圍得水泄不通，三個月的俸祿都沒發全，他們也要吃飯啊。朝廷要建藥山，可不能不顧我縣現狀。我建議先向朝廷上書，爭取額外撥款。至於那先行下撥的兩百萬貫，還是先緩解燃眉之急為好。”
段長河話音剛落，姚婉如便接口道：“我也有幾句拙見。如今我縣連日常開支都捉襟見肘，這才是當務之急。段主簿所言，實為顧全大局之言。”
林彥秋冷眼旁觀這兩位急於發言、地位卻不高的人物，目光掃過其他與會者，發現這些人似乎都是一丘之貉。唯有滄山縣副縣丞田大暉的臉色格外陰沉。
“砰！”的一聲巨響，田大暉猛拍案幾，霍然起身。
“你們……”他嘴唇顫抖，食指點向姚婉如和段長河，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你們還是朝廷命官嗎？為民做主的原則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田大暉終於憤然出聲。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閉嘴，冷笑著打量這個說話略有結巴的副縣丞。
“田大人，切莫激動，切莫激動，先坐下說話。”
杜知縣見狀連聲道，心下甚是意外。
田大暉素來少言寡語，行事低調，平日裡議事幾乎鮮有發言，今日竟這般失態。
田大暉憤然起身，須臾已定，朗聲道：“諸位開口閉口言及縣情，這滄山縣如今這般田地，諸位心知肚明。”
“林縣丞為何臨危受命？”
“滄山縣乃是一攤爛局。林彥秋攜資而來，肩負朝廷重托，為的正是這藥草采辦。”
“此項目關乎我縣萬千農戶福祉。兩百萬貫雖巨，分於四十萬百姓，人均不過數貫。諸位可曾算過，一畝藥草種植，前期投入幾何？若未算過，儘可請教林彥秋。”
“我等身為朝廷命官，受命於天，當以百姓福祉為念。豈能坐視不顧，隻顧自身安危？這兩百萬貫，隻怕連藥農種苗之資都不敷。諸位竟還好意思伸手，更有甚者煽動不明真相百姓鬨事。”
田大暉越說越是激昂，待說完，已麵沉似水，手中小本子被攥得扭曲變形。
林彥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見田大暉坐定，舉手示意欲發言。
“林同知有何高見？”
杜縣令此時麵色已平，目光冷冽掃視眾人。
林彥秋起身拱手道：“田大人所言極是！我等身為朝廷命官，當以百姓為念。這藥草采辦關乎我縣長遠發展，刻不容緩。”
“若有人在此事上糾結，實難不引人質疑其用心。依我之見，當依朝廷指示，設立專項銀庫，組建專職班子，專款專用。從百姓福祉計，這是對全縣百姓負責；從體製規矩言，這是對朝廷交代。若有誰仍一意孤行，我必向朝廷稟明此事。”
林彥秋此番話擲地有聲，言罷，目光冷冽掃視眾人，待眾人皆低頭回避，這才緩緩落座。
杜知縣聞聲立刻接口道：“此言甚善！我等身為朝廷命官，當有此等擔當！本官既主持縣中政務，今日便決定此事無需堂議表決，徑直施行。若有誰敢打專項銀庫的主意，教他來找我杜某人！”
杜縣令這番斬釘截鐵的言辭，堵得堂下眾人再無半點反駁的餘地，個個麵露慍色，卻皆是噤若寒蟬。
今日堂議，林彥秋原本料定會是一場苦戰，未料田大暉這平日寡言的縣丞竟突然發難，且言辭那般強硬。
莫非這兩人早有勾結？可看杜知縣臉上同樣意外的神情，林彥秋心知，這當真是出乎意料的變數。
此番變故說明了什麼？
回想起這幾日與縣中諸官的往來，林彥秋暗忖：滄山縣雖經濟凋敝，但上下官員中，堅守朝廷法紀的仍是大多數。
雖在縣衙堂會上，看似姚婉如一黨占了人數優勢，但若論話語權，杜知縣、田副縣丞與自己三人，才是真正的主導。
堂議既罷，姚婉如等人皆是鐵青著臉，陸續起身告退。
林彥秋先朝杜知縣微微一笑，又向田大暉頷首示意，隨後背起箱囊緩步而出。
他身著玄色常服，腰間玉墜隨著步伐輕晃，倒真有幾分遊庠書生的意態。
然而，誰又能想到，片刻前堂議之上，此人麵色冷峻、言辭犀利的模樣，與此時判若兩人。
林彥秋回到官署門口，隻見幾人正探頭探腦，東張西望。他眉頭微蹙，快步上前。
“請問諸位找尋何人？”林彥秋拱手詢問，語氣謙和。
五十歲上下的董夫子哭喪著臉，率先開口：“敢問可是新任林大人？求您行行好，老伴兒病重在床，縣學三個月僅發一月工錢，這錢乃救命之急。”
董夫子聲淚俱下，林彥秋見狀，心下沉重。
他知其情真，絕非作偽。
“抱歉啊，董夫子，下官初來乍到，對縣裡情形尚不熟悉，何況縣學一事，並非下官管轄。”
話音未落，董夫子已“撲通”跪地，哭喊道：“林大人，小的們聽聞您從府城帶來兩百萬兩銀子，如今全縣就您手頭寬裕，求您發發善心，救救我家老伴兒。”
其餘眾人皆愁眉苦臉地附和：“是啊，林大人，我們家中都揭不開鍋了。”
林彥秋趕忙伸手攙扶：“董夫子快快請起，這怎麼敢當？大家莫激動，進屋說話。”
眾人見林彥秋態度溫和，情緒稍緩，相互商議後，推董夫子隨他入內，其餘人在外等候。
林彥秋為董夫子倒了杯茶，仔細詢問其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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