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透過賬房褪色的竹簾,在顧承硯手背烙下一片滾燙。
他握著聽筒的手還在微微發顫,神秘人的聲音像根細針,正往他腦子裡鑽——山本囤了五百箱假貨,要借這把火燒了顧家二十年的信譽。
顧承硯腦海中迅速回憶起曾祖父應對類似危機的故事,那時曾祖父也是臨危不亂,主動出擊才化解了危機。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堅定。
"若雪。"他轉身時撞得算盤匣發出輕響,檀木蓋子磕在桌角,震得曾祖父留下的象牙算珠叮當作響。
蘇若雪剛把最後一籠小籠包收進竹篾食盒,聽見他發啞的嗓音,抬頭便撞進他泛紅的眼尾。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顧承硯,連眉峰都繃成了刀背的弧度。
"山本要燒咱們的牌子。"他將聽筒重重擱回木座,指節抵著桌麵,指縫間滲出薄汗,"假綢緞,火一燒,灰燼裡撿出半片顧家的織錦暗紋——"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明天頭版頭條就是"顧氏以次充好,自毀貨真價實招牌"。"
蘇若雪的翡翠平安扣在腕間晃了晃。
她放下食盒,伸手覆住他冰涼的手背:"那咱們就搶在他前頭。"
顧承硯低頭看她交疊的手。
她的指甲蓋泛著珍珠白,是昨夜替他核對賬本時被算盤磨的。他在心裡反複思考著“搶”這個字,想起曾祖父的教誨和那些成功的商戰案例,眼底的暗潮突然翻湧成火,"搶?對,咱們要搶。"他抓起桌上的鋼筆,在便簽紙上唰唰寫了串號碼,"打給彙豐的趙老板,就說顧某要借他的金融刀。"
電話接通時,趙老板剛從銀行出來,西裝搭在臂彎,額角還沾著汗。"顧少這通電話來得巧。"他在電話那頭笑,"我正站在股票行門口,山本的人剛買了二十萬股顧家的票。"
"趙叔。"顧承硯的拇指摩挲著便簽邊緣,詳細地向趙老板解釋著自己的計劃,"麻煩您讓手下做場戲——三點鐘,拋十萬股。這會讓山本以為咱們資金鏈緊張,放鬆警惕。"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接著是紙張翻動的脆響:"拋?顧少可知這會讓股價跌三成?"
顧承硯繼續說道:"再在四點半前,讓周老板的紡織廠、張會長的航運行悄悄接回去。要讓山本看見咱們的資金鏈在晃,卻斷不了。這樣他就會以為有機可乘,按照原計劃行動。"
趙老板經過一番思考,突然低笑一聲:"好個虛晃一槍。我這就讓交易員掛單。"電話掛斷前,他又補了句,"顧少,您這招比當年榮老板玩得還妙。"
顧承硯放下電話時,小李抱著一摞賬本撞進賬房。
這孩子才滿二十歲,鏡片後的眼睛亮得發燙:"少東家,張會長回電話了!他說立刻讓碼頭的兄弟盯著虹口倉庫,周老板的人已經去查山本的貨船記錄——"
"慢著。"蘇若雪從他懷裡抽走最上麵的賬本,指尖劃過油墨未乾的數字,向顧承硯解釋道,"先把這月的進項流水謄兩份,一份給趙老板做憑證,證明咱們的資金實力,一份......"她抬頭看向顧承硯,"給《申報》的陳記者,讓公眾知道咱們的經營狀況良好。"
顧承硯點了點頭,笑著說:"若雪說得對。"他抽出鋼筆在賬本邊緣畫了道線,"讓陳記者明天頭版登顧家近三月的完稅單——要加粗"貨真價實"那四個大字。這樣就能從輿論上打壓山本。"
小李攥著賬本跑出去時,門框撞得銅鈴叮當響。
蘇若雪起身替他整理被撞歪的算盤,象牙珠在她指尖流過,像淌過一串月光。"你猜那通電話是誰打的?"她突然問。
顧承硯望著窗外飄起的黃包車鈴鐺,想起神秘人最後說的"真正的商戰不是守出來的"。他覺得神秘人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他摸出懷表,指針指向兩點一刻——離山本動手還有十個小時。"誰不重要。"他將懷表扣回馬甲口袋,"重要的是......"
此時,在虹口碼頭的山本一郎正站在倉庫頂樓,用望遠鏡望著顧家賬房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心裡盤算著今晚的計劃。而在顧家賬房的顧承硯和蘇若雪也在緊鑼密鼓地布置著反擊計劃。
賬房外突然傳來報童的吆喝:"號外!號外!顧氏綢莊三月完稅超同業三成!"
蘇若雪推開窗,穿藍布衫的報童舉著報紙跑過,陽光落在"貨真價實"四個鉛字上,亮得刺眼。
顧承硯望著報童背影,從抽屜裡摸出支雪茄,卻沒點。
他想起曾祖父說過,好綢子要經得住曬,更要經得住燒。
此時虹口碼頭,山本一郎正站在倉庫頂樓,望遠鏡裡映著顧家賬房的方向。
他的助手捧著電報匆匆跑來:"社長,顧家股票三點暴跌三成,彙豐的交易單顯示他們在緊急套現。"
山本的嘴角扯出冷笑。
他放下望遠鏡,目光掃過樓下堆成山的"顧氏綢緞"——那些用次等生絲織的贗品,邊角處特意織了顧家的暗紋。"今晚八點。"他摸出懷表,指針指向三點十分,"等顧家的資金鏈徹底崩了,這把火燒得才夠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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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手點頭欲退,山本卻又喊住他:"讓鬆本去《申報》盯版麵,要是顧家敢......"
"社長!"樓下突然傳來驚呼,"《申報》新號外!顧家完稅單......"
山本的瞳孔驟縮。
他抓過報紙,頭版"顧氏綢莊三月完稅超同業三成"的標題刺得他眼疼。
再往下看,明細裡的進項數字像把刀,捅破了他對顧家財務危機的幻想。
"八嘎!"他將報紙摔在地上,皮靴碾過"貨真價實"四個字。
懷表在口袋裡震動,是東京總部的電報。
他扯出紙條,上麵隻有簡短一行:"顧家股票四點半起被神秘資金接盤,疑似周、張等華商聯合。"
山本望著倉庫裡的五百箱假貨,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原以為顧承硯隻會守著綢莊當縮頭烏龜,可現在......
"社長,要改計劃嗎?"助手小心翼翼。
山本盯著窗外漸沉的日頭,突然扯鬆領帶。"按原計劃。"他的聲音像浸在冰裡,"燒!燒得更猛些——"他抓起桌上的打火機,金屬外殼在掌心烙出紅印,"我要讓全上海看看,顧家的"貨真價實",到底是金漆招牌,還是紙糊的燈籠。"
此時顧家賬房,顧承硯正將最後一份完稅單裝進信封。
蘇若雪替他理了理領口,翡翠平安扣碰在他胸針上,發出清響。"該去碼頭了。"她輕聲說。
顧承硯將信封遞給小李:"交給陳記者,讓他加印五千份。"他轉身看向蘇若雪,眼底有火在燒,"山本要燒咱們的牌子?"他抓起桌上的打火機,火苗騰地竄起,"那就讓他看看,真正的火,是燒不毀——"他望著窗外漸起的暮色,"是燒不毀民族工業的脊梁的。"
樓下突然傳來汽車鳴笛。
趙老板的黑色轎車停在門口,車窗搖下,露出他含笑的臉:"顧少,股市那邊已經穩住了。"
顧承硯拉著蘇若雪往外走,風掀起他的西裝下擺。
他回頭望了眼賬房牆上的老匾,"貨真價實"四個字在暮色裡愈發清晰。
有些火,必須有人敢往火裡跳——而他要做的,是把這把火燒成燎原之勢。
此時虹口倉庫,山本一郎的懷表指向七點五十分。
他摸出火柴盒,劃亮一根。
火苗映著他扭曲的臉,像團將熄的鬼火。"燒。"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