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爺的鞋跟在青石板路上敲得劈裡啪啦的,就跟個被抽得暈頭轉向的陀螺似的,一頭就往巷子裡紮進去了。
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得特彆厲害,就像要把肋骨都給撞斷了似的,後脖子上的冷汗吧嗒吧嗒地順著衣領就流到背上去了。為啥呢?因為那艘裝滿山本洋行絲綢機的貨輪被炸了呀。在那火光裡頭,顧承硯和蘇若雪的影子就像兩把剛淬火的刀似的,感覺馬上就要架到他脖子上了。
“咚——”
他一下子就撞到一堵又潮又黴的院牆上了。抬頭一瞧,“德昌當”那塊老招牌在風裡晃悠著呢,紅漆掉的地方都能看到“典”字的一點殘筆了。
這可是法租界最偏的典當行了。上個月他才剛在這兒給山本存了三箱金葉子呢。可現在呢,那扇包著銅皮的大門緊緊關著,門環上還掛著蜘蛛網,就跟一張咧著嘴嘲笑他的臉似的。
這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那腳步可比他的沉穩多了,也沉重多了。
杜三爺猛地就轉過身來,他那青布長衫一下子就掃過牆根的青苔了。
月光從屋簷縫裡灑下來,就看到顧承硯站在巷口呢,西裝領口還沾著江水,蘇若雪就站在他旁邊,左輪槍垂在腿邊,槍柄上的纏線都被火燒得黑乎乎的了。
“顧……顧少東?”杜三爺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手就往懷裡伸,可是一摸,啥都沒有。剛剛跳貨輪的時候,裝著山本密信的鐵盒子也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顧承硯也不搭話,就往旁邊側了半步。
突然,巷尾亮起了幾盞煤油燈,六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從陰影裡冒了出來,每人手裡都握著一根齊眉棍,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退路都給堵住了。“喲,杜三爺,您這大半夜的咋有這閒情雅致逛碼頭呢?”顧承硯的聲音冷得就像剛從冰裡拔出來的刀似的,“我可是讓人仔細查過這一片兒的巷子了。德昌當的後牆連著垃圾道呢,那小道兒窄得呀,黃包車都彆想進去。左邊那三條岔路呢,全被巡捕房貼上封條給攔住了。您猜猜看,是誰提前就把巡捕房給買通了呢?”
杜三爺的喉結忍不住上下動了動。
就在三天前,他還在顧家的綢莊裡美滋滋地喝著碧螺春呢,還大言不慚地說要替顧家和日商“搭個線”。那時候的顧承硯啊,在家族裡就像個被罵作是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小毛孩,可現在呢,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那眼神裡透著的光啊,刺得杜三爺都不敢正眼去瞧。
“顧少東,你這是想乾啥呀?”杜三爺故意提高了嗓門,“我杜某人在法租界混了二十年了,張領事、鬆本課長那可都是我的……”
“鬆本課長?”蘇若雪冷不丁地開了口,她的聲音就像裹著蜜的針一樣,聽著甜,可紮人得很。
她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膠唱片,說道:“昨天夜裡十點的時候,張先生在霞飛路的咖啡館裡見山本一郎呢,還說‘杜某這人辦事靠譜,要炸顧記的貨輪,他最清楚不過了’。您琢磨琢磨,這錄音帶要是送到工部局去……”
“不可能!”杜三爺的手“嘭”的一下重重地砸在了牆上,“張先生可是說過……說過事情辦成之後就送我去香港的啊!”
“張先生今天早上就坐郵輪去東京嘍。”顧承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杜三爺那張已經扭曲變形的臉,“山本的人正在清理門戶呢,您還真以為自己是顆有用的棋子啊?您呀,不過就是一塊用完就被扔掉的破抹布罷了。”
杜三爺的膝蓋突然就軟了。
他隻能扶著牆慢慢滑坐到地上,他身上那件青布長衫的下擺沾上了青苔,那模樣就跟一隻被拔了毛的老雞似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月光照在他鬢角的白發上,哪還有一點“白手套”該有的體麵樣兒啊?
“我曉得山本的老窩在哪兒。”他冷不丁地一把抓住顧承硯的褲腳,“就在閘北紗廠後麵的那個廢棄倉庫,裡麵存著二十箱鴉片呢,還有……”
“還有你給他記的那些賬吧。”蘇若雪蹲下身子,手指輕輕敲了敲他腰間的牛皮袋子,“上個月顧記往蘇州發了三十匹杭綢,賬上寫的是‘運費五塊’,可我查過船行的底單,實際上是十五塊。多出來的那十塊,是不是給山本拿去買通巡捕了?”
杜三爺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去解牛皮袋上的銅扣,掏出一個油乎乎的賬本,那紙頁的邊緣被蟲子蛀得就像被狗啃過似的:“都在這兒呢,山本拿綢莊當幌子來洗錢,控製了七個織坊,就連李會長的米行都……”
“承硯。”蘇若雪抬起頭看向他,眼睛在夜色裡就像星星一樣明亮。
顧承硯接過賬本,手指碰到紙頁上的墨跡,這可是杜三爺的筆跡,每個數字寫得都帶著一種討好的圓潤勁兒。
他翻到最後一頁,果然看到寫著“鬆本課長支那勞工三百人每人月銀兩塊”的記錄,那墨跡還沒乾呢,還能聞到一股新鮮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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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遠處傳來巡捕房的警笛聲。
杜三爺猛地跳起來,往巷口衝出去兩步,可又被拿著棍子的漢子給攔了回來。他瞅著顧承硯懷裡抱著的賬本,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你們尋思著拿了這個就能把山本給扳倒啊?他的人老早就滲透到……”
“把他帶去巡捕房。”顧承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把賬本往西裝的內袋裡頭塞。
那布料蹭過懷表的角兒,懷表裡蘇若雪十五歲時候的照片還帶著江水的濕氣呢,可卻比啥時候都看得清楚。
蘇若雪把左輪槍插回腰間,一轉身就瞧見顧承硯的手正按在懷表上。
他的指關節都泛白了,就好像是在摁滅那種燒得特彆旺的火似的——這眼神她在課堂上見過,當顧承硯講“實業救國可不是光喊喊口號,得把每一塊銀元都砸到敵人的軟肋上”的時候,眼裡就有這樣的光。
警笛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顧承硯看著杜三爺被架走的背影,又低下頭摸了摸內袋裡的賬本。
紙頁隔著布料貼著他的心跳,上頭的每一筆都像是針一樣,紮得他熱血直往腦門子上衝——這可不是結束,這就是一把刀,得捅進那些躲在暗處的漢奸的喉嚨裡去。
蘇若雪輕輕捅了捅他的胳膊:“走不?”
“走。”他回答的聲音比江水還熱乎,“也該讓有些人知道知道,在上海灘到底誰才是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