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聲撕裂夜幕的瞬間,顧承硯的瞳孔劇烈收縮,喉間像塞了塊燒紅的炭。
他本能地撲向蘇若雪,手臂環住她後腰往牆根帶,碎木片擦著耳畔飛過,有一片劃開他手背,血珠子順著指縫往下淌,他卻半點沒覺出疼——直到看清她耳後那道淡粉的疤被火星子映得發亮,才猛地鬆了口氣。
“若雪?”他捏著她肩膀搖晃,聲音發顫。
蘇若雪被震得耳鳴,卻還能勉強扯出個笑,指尖碰了碰他流血的手背:“我沒事。”話音未落,老周已經提著駁殼槍衝過來,身後跟著七八個護衛,槍托撞得門框哐當響。
“顧少!西邊倉庫是十年前的舊棧房,早沒存貨了!”老周抹了把臉上的灰,槍管還在冒煙,“我讓阿四帶人封了碼頭,巡捕房的人五分鐘內到——”
“不用等巡捕房。”顧承硯扯下衣襟纏住傷口,火光照得他眼底發亮,“這把火燒得太巧。”他指向火場邊緣,“舊倉庫的房梁上個月剛塌了半麵,正常卸貨的人連門都進不去。他們燒這裡,是想引咱們露底牌。”
蘇若雪忽然按住他手腕。
她的手涼得驚人,卻把他脈搏摸得準:“設備清單在我這兒。”她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剛才跑的時候塞進胸口了,沒沾火星。”
顧承硯盯著她發間散落的碎發,突然笑了。
那笑裡帶著點狠勁,像春寒裡抽芽的竹:“他們要試探,咱們就給他們個大的。老周,去把王師傅喊來——就說我要借他的木匠班子連夜做個木頭殼子。”
老周愣了愣,隨即咧嘴:“顧少是要唱空城計?”
“不是空城。”顧承硯轉身看向江麵,汽笛聲仍在嗡嗡作響,“是影子。”他指節敲了敲蘇若雪懷裡的油布包,“明天早上,要讓全上海的眼線都知道,顧家商會要把那台德國織機連夜運去重慶。”
蘇若雪立刻明白了。
她解開發簪重新綰發,銀鐲子在火光裡晃出一道白:“我這就去改清單。把3號機的編號改成新到的‘德製72型’,再在備注欄寫‘重慶行營特調’——要寫得潦草些,像臨時改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棧橋上晃悠的小順子,“讓順子去給張會計送茶。他今晚不是說要核對往來賬?”
小順子正蹲在角落摳指甲,聽見名字猛地抬頭。
顧承硯衝他招招手,少年立刻顛顛跑過來,褲腳還滴著江水:“顧少?”
“去賬房給張助理送盞桂圓茶。”顧承硯拍了拍他肩膀,“就說蘇姐怕他熬夜傷神——茶蓋彆蓋嚴,讓他瞅見你懷裡的清單。”
小順子眼睛亮起來:“我知道!上次您讓我往周老板酒裡摻蜂蜜,他不就把走私單落在桌上了?”
“機靈。”顧承硯揉了揉他頭發,“跑快點,彆讓茶涼了。”
等小順子蹦蹦跳跳跑遠,蘇若雪已經抱著賬本往賬房去了。
她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長,銀鐲子撞在門框上,叮的一聲,像根繃緊的弦。
後半夜的碼頭起了霧。
顧承硯裹著件舊棉袍蹲在貨堆後,老周的護衛隊分散在四周,連呼吸聲都壓得極輕。
江風卷著濕冷的水汽鑽進衣領,他卻覺得渾身發燙——這是布局前特有的興奮,像當年在課堂上拆解商業案例,卻比那刺激百倍。
“來了。”老周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帶著砂紙擦過的啞。
顧承硯眯起眼。
霧裡影影綽綽晃著三個人,為首的矮個子舉著個手電筒,光束掃過“德製72型”的木牌時頓了頓,隨即打了個手勢。
他們剛摸到木箱旁,老周的哨子就尖嘯著劃破霧色。
“不許動!”
護衛隊從四麵八方湧出來,槍口頂在特務後頸。
矮個子還想掏槍,被阿四一腳踹翻,匕首當啷掉在地上。
顧承硯走過去,蹲下來扯掉他臉上的黑布——是張生麵孔,左眉骨有道刀疤。
“誰讓你來的?”他聲音溫溫的,像在問茶涼沒涼。
刀疤臉梗著脖子不說話。
老周抄起槍托敲他膝蓋:“顧少問你話呢!”
“我說!我說!”刀疤臉疼得冷汗直冒,“是張、張助理!他說顧家要運寶貝去重慶,讓我們截……”
顧承硯站起身,月光正好漫過他肩頭。
他看向棧橋上那盞還亮著的燈——賬房的窗戶漏出一線光,蘇若雪的影子在紙窗上晃了晃,像是在翻什麼東西。
“帶下去審。”他對老周說,“記得給張助理送碗醒酒湯——他昨晚在福興樓喝多了,現在該醒了。”
老周拍了拍他肩膀,帶著人押著特務往倉庫去了。
顧承硯站在原地,望著賬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