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燭火在青銅盞裡炸開一朵青蓮的時候，段譽已被裹挾往蘇州數十裡了。
鳩摩智的赤色袈裟垂在段譽肩頭，像塊浸了血的裹屍布。他指尖捏著半截焦尾琴弦，弦絲勒進段譽腕間《易經》刺青的"乾"字紋路："公子可知，小僧這琴弦絞斷過三十九位高僧的喉骨？"
段譽的筆尖懸在宣紙三寸處，墨汁滴落成少商劍的起勢。他數著佛龕裂縫裡的七隻毒蠍，忽然輕笑："大師的火焰刀氣走手少陽三焦經時，可覺檀中穴如蟻啃噬？
鳩摩智的瞳孔縮成針尖。他掌心的火焰刀突然扭曲如蛇，將段譽剛寫的"中衝"二字燒成灰燼。
"段氏子孫，"袈裟拂過段譽後頸要穴，
"都愛把聰明刻在骨頭上。"鳩摩智的呼吸帶著曼陀羅香。
段譽的指尖突然抽搐。他想起枯榮大師焦黑的袈裟下，那六道劍痕隨呼吸起伏的節奏——此刻自己血脈奔湧的頻率竟與劍痕紋路暗合。宣紙上的"關衝"二字突然滲出血色，墨跡遊走如活蛇。
鳩摩智的琴弦猛然繃緊，段譽腕間滲出的血珠在宣紙上凝成河圖。當火焰刀劈向第九張寫廢的宣紙時，段譽突然擲筆大笑："大師可曾想過，六脈神劍本就是幅殘破的星宿海陣圖？"銅燈驟暗。鳩摩智看見段譽的瞳孔裡映出六道劍影，每道劍影都刺向自己當年強練易筋經留下的暗傷。他喉間突然湧上腥甜——那竟是二十年前敗給慕容博時咽下的淤血。
段譽撫過滲血的腕間刺青："這《易經》卦象早刻在我血脈裡，大師燒得儘宣紙，燒得儘活人經絡麼？
晨光穿透袈裟時，鳩摩智發現段譽寫的根本不是什麼劍訣——滿紙皆是《逍遙遊》殘句，墨跡間藏著北冥真氣的吞噬紋路。
鳩摩智的赤色袈裟在燭火下泛著油光，像條烤糊的錦鯉。他指尖敲了敲青瓷茶盞：“段公子若再寫錯少商劍的走勢，小僧便用這盞子盛你的眼珠子下酒。”
段譽蘸著碧螺春在桌板上畫圈：“大師可知，六脈神劍的劍譜要用無錫的墨、太湖的水才顯靈？您這陳年普洱澀得很，畫出來怕是要變成‘六脈神棍’。”
子時三刻，太湖的霧像一匹被揉皺的綢。
鳩摩智的赤色袈裟在月光下泛著鐵鏽般的暗紅，他的影子投在船板上，如同一柄斜插的彎刀。段譽的腕骨被金絲纏在桅杆上，青瓷茶盞裡浮著的碧螺春早已涼透，茶梗在杯底拚出個歪斜的"逃"字。
"小僧的耐心——"鳩摩智指尖敲了敲船板，"比這太湖的水鬼還少三分。"
蘆葦蕩裡忽起一聲輕笑。
阿碧的菱角舟割開霧氣，船頭掛著的琉璃燈映出她半張素白的臉。她指尖撥過箜篌弦，弦音驚起夜鷺："大師傅的船吃水這般深，莫不是裝了少林寺的銅人陣？"
船身突然傾斜。
阿朱從霧中探出頭時，發梢還沾著菱角葉。她扮作搖櫓老嫗，駝背彎得比蘆葦還低三分，嗓音卻脆得像新剝的蓮子："這太湖夜裡鬨蛟龍，專吃紅衣裳的胖和尚哩！"
鳩摩智的袈裟無風自鼓，火焰刀氣劈開水麵，卻斬碎了自己倒影。段譽突然咳嗽："大師快看！您袈裟上落了隻毒蜘蛛——"話音未落，阿碧的箜篌弦已纏住桅杆，舟身輕晃，整壇醃梅子扣在鳩摩智的雲履上。酸汁滲進船縫，招來成群的銀魚。
阿朱的竹篙不小心挑翻了炭爐，火星濺上袈裟下擺。鳩摩智反手去拍，掌心卻按在阿碧恰好遞來的菱角盤裡——尖刺紮進勞宮穴，疼得火焰刀氣都歪了三分。段譽憋笑憋出淚花，見那僧人頭頂粘著片菱角葉，活像戴了頂翡翠僧帽。
晨光刺破霧靄。
當鳩摩智再次踩中阿朱撒的鵝卵石時，畫舫已擱淺在蘆葦叢。阿碧"哎呀"一聲指向東南："慕容公子的船隊來迎大師啦！"僧人轉身瞬間，段譽腕間金絲已被箜篌弦割斷，阿朱的易容麵皮隨風飄落，露出耳後朱砂痣一點——豔如曼陀山莊的毒花。
段譽縮在菱角舟底，看著那赤色袈裟在晨霧裡亂轉，忽然覺得腕間淤痕都成了笑紋。船板縫裡漏進一縷晨光，像段譽偷偷藏起的半截冷笑。
太湖的霧比鳩摩智的耐心更薄三分。阿碧的菱角舟撞上畫舫時，正哼著蘇州小調：“太湖三萬六千頃，不及公子一筆橫——”舟頭竹篙輕挑，鉤走了鳩摩智晾在船頭的袈裟。紅衣僧人一掌劈空，隻拍碎三尾躍起的銀魚，魚鱗粘在掌心像貼了滿臉膏藥。
“哎呦喂！”阿朱從蘆葦叢裡探出頭，臉上抹著河泥，“這位大師傅的衣裳比新娘子還豔，莫不是要嫁到燕子塢？”鳩摩智的火焰刀氣剛燃起，段譽突然咳嗽：“大師小心！您袈裟上掛著阿碧姑娘的胭脂盒——”僧人慌忙回頭，阿碧的箜篌弦已纏住他靴底，一扯一放，太湖便多了朵赤色蓮花。
鳩摩智從水裡浮起時，頭頂趴著隻螃蟹，鉗子正夾著他的束發金環。阿朱捏著嗓子學慕容複：“大師的‘火焰刀’怎的改練‘寒冰澡’了？”段譽扒著船舷遞去竹篙：“快抓住！這篙子去年救過南方姑娘養的哈巴狗，靈驗得很！”
晨光染紅湖麵時，畫舫上飄著烤魚香。鳩摩智的鐵青臉映著灶火，阿碧正往他濕透的袈裟上撒鹽：“醃一夜，明日便成金陵板鴨的味兒。”段譽啃著魚頭含糊道：“六脈神劍第八式——‘笑掉大牙’，大師可要記仔細了？”蘆葦深處，阿朱把胭脂盒拋給段譽，盒底寫著行小楷：“十兩銀子，氣死和尚不償命。”
鳩摩智再回頭時，隻剩空船搖蕩。霧中飄來阿碧的小調："太湖三萬六千頃，不及和尚一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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