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鄉的工坊內,夏淮安推開厚重的木門,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混合著煤煙、鐵鏽和汗水的刺鼻氣味。昏暗的工坊內,數十名工匠正圍著幾台奇形怪狀的金屬裝置忙碌著,鐵錘敲擊聲、金屬摩擦聲和工匠們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
“東家!”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夏淮安循聲望去,隻見楊三郎從一堆圖紙中抬起頭,那張原本圓潤的臉如今瘦得顴骨突出,眼窩深陷,胡茬淩亂地爬滿了下巴。他身上的短褂沾滿了油漬和煤灰,右手還纏著滲血的布條。
“三郎,你這是……”夏淮安快步上前,眉頭緊鎖。
楊三郎苦笑著搖搖頭,引著夏淮安走向工坊中央那台最龐大的裝置——一個約莫兩人高的鐵製怪物,由鍋爐、氣缸、連杆等部件組成,表麵布滿了修補的痕跡。
“東家請看,”楊三郎拍了拍那台機器,金屬發出沉悶的回響,“這就是第三十七號試驗機。”
夏淮安繞著機器走了一圈,發現地上積著一層水漬,幾個工匠正忙著用抹布擦拭。他蹲下身,手指沾了沾那些水漬,湊到鼻尖一聞——是水混合著鐵鏽的味道。
“又漏了?”夏淮安問道。
“不隻是漏,”楊三郎的聲音裡帶著疲憊,“第三十六次試驗時直接炸了,碎片打穿了那邊的磚牆。”他指向工坊一角,那裡確實有個用木板臨時修補的大洞。“幸好當時大家都站得遠,隻傷了三個工匠。”
夏淮安麵色凝重:“具體是哪些問題?”
楊三郎深吸一口氣,從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筆記,翻到最新的一頁:
“第一大難關是密封性。”他的手指劃過紙上密密麻麻的記錄,“咱們現有的鑄鐵質地太脆,受熱後膨脹不均勻。氣缸與活塞之間的間隙大了會漏氣,小了又會卡死。試過用麻繩、皮革甚至銅片做密封墊,但高溫蒸汽下不是燒焦就是變形。”
他走到機器旁,指著氣缸部位幾道明顯的修補痕跡:“最要命的是接口處。鉚釘受熱會鬆動,焊縫在高溫高壓下容易開裂。昨天試驗時,一個接縫突然崩開,蒸汽噴出來把老張頭的眉毛都燙沒了。”
夏淮安點點頭,這在他的預料之中。據說十八世紀的瓦特改良蒸汽機時,光是解決氣缸密封問題就花了數年時間。
“第二大難關是材料強度。”楊三郎繼續道,聲音越來越嘶啞,“鍋爐需要承受很大的氣壓才能提供足夠的蒸汽壓力,但咱們的鑄鐵能夠承受的壓力有限。試過加厚爐壁,結果重量增加後整個結構又承受不住。”他苦笑著指了指屋頂,“第二十三次試驗時,鍋爐像炮彈一樣飛上去,把房頂砸了個大窟窿。”
夏淮安仰頭看去,果然有一塊明顯的新瓦。他輕輕拍了拍楊三郎的肩膀:”辛苦了。”
“還有更麻煩的,”楊三郎帶著夏淮安走到工作台前,桌上擺著幾個扭曲變形的金屬零件,“傳動係統的問題。連杆和曲軸需要承受巨大的往複應力,但咱們的鐵質太脆,運轉不到兩個時辰就會斷裂。試過用熟鐵,又太軟容易變形。”
他拿起一個斷裂的曲軸,斷口處呈現出粗糙的晶體結構:“東家說的‘金屬疲勞’現象,我們算是見識到了。現在每試驗一次,就得更換全套傳動部件。”
夏淮安接過那個零件,在手中掂了掂。這個時代沒有合金鋼,沒有熱處理工藝,金屬性能確實難以滿足蒸汽機的要求。
“用高碳鋼做器件如何?”夏淮安問道。
“咱們試過,強度是上來了一些,但高碳鋼產量有限,大部分都用來給戰士們做鋼甲,咱們這裡……”楊三郎露出為難之色。
“你放心!”夏淮安說道:“以後所有的器件,隻要需要,都用高強度的鋼材鑄造。咱們很快能大量獲取焦炭,鋼的產量會大幅度提升,我會和趙廠長打招呼,以後優質鋼材,優先滿足你們蒸汽機廠的需求。”
“太好了!”眾工匠大喜。
“最棘手的是這個。”楊三郎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小巧的黃銅裝置,上麵連著幾根細管,“東家說的‘離心調速器’。原理我們都懂,但實際做出來根本控製不住蒸汽流量。要麼反應太慢,鍋爐壓力已經超標;要麼過於敏感,導致蒸汽供應忽大忽小。”
他演示著轉動調速器,幾個小球隨著轉速時開時合:“精度要求太高了。咱們的工匠手工打磨的零件,公差太大,組裝起來不是卡死就是鬆垮。”
夏淮安沉思片刻,問道:“試過用失蠟法鑄造嗎?”
“試過,”楊三郎歎氣,“但鑄出來的零件表麵粗糙,還得手工打磨。一個調速器要五個工匠忙活半個月,成本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