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驛論衡·樓蘭古道財帛疏
時維孟夏，溽暑初臨。長安城南終南山下，有鬆風亭翼然臨於泉上。亭中二老者對坐，一為弘農王君，字懷瑾，博通西域掌故；一為京兆李君，字明遠，精研貨殖之學。案上置《漢書》殘卷、《水經注》數帙，旁列茶鐺，鬆煙嫋嫋。）
壹·古道尋蹤
李君執卷歎曰：“近讀《漢書·西域傳》，見‘樓蘭當空道，攻劫漢使’之載，忽念此國湮滅千年，其故道曾為萬商輻輳之地，今唯餘黃沙白草，令人扼腕。懷瑾公嘗遊西域，可識樓蘭故址形貌？”
王君撫髯頷首：“老夫昔隨都護府幕僚西出玉門，至羅布泊南，見頹垣斷壁隱於雅丹之間，土垠中猶有漢五銖錢、佉盧文簡牘出土。其城郭‘方一裡許’，據《水經注》所雲，‘河水經其南而東注’，今河徙道絕，城郭乃為沙磧所覆。然考《史記·大宛列傳》，樓蘭‘多葭葦、檉柳、胡桐、白草’，宜農宜牧，何以竟成荒漠？”
李君烹茶注盞，謂曰：“吾聞張騫鑿空之時，樓蘭為東西商道樞紐，‘市列珠璣，街盈錦綺’，《魏略·西戎傳》記其‘多玉，民隨畜牧逐水草’。夫財富之聚，首在地利。樓蘭當塔裡木河下遊，控絲綢之路南北兩道，胡商載玉帛、良馬東來，漢使齎絲綢、漆器西往，此非‘扼亢而持其要’耶？然觀其興也勃，其亡也忽，得非財帛聚散之道，彆有奧理？”
貳·市易興衰
王君指《漢書》曰：“元帝時置戊己校尉屯田車師，樓蘭亦設都護府屯營，《後漢書》稱其‘地肥美，可溉田’。然《水經注》又雲‘孔雀河支流日蹙，城郭漸枯’，此非水土失養之故乎？老夫嘗見鄯善故地注：樓蘭後更名鄯善），漢時屯卒引渠溉田，至北魏時酈道元所見，已‘河渠斷流，禾稼不登’。夫商賈雲集，必資水土，若竭澤而漁，雖金寶如山，終有匱竭之日。”
李君擊節稱善：“公言及此，使我悟財富根本。昔樓蘭胡商與漢賈貿易，以璧玉易繒帛，以駝馬易穀物，《新唐書》載其‘稅諸國商，利甚博’。然觀《法顯傳》，法顯西行時見樓蘭‘城郭荒頹，人民離散’，蓋因河道遷徙，綠洲沙化，商路改道所致。今之市易者，多務近利而忽遠圖，譬如樓蘭據水而富，終以水竭而衰，此非‘源不深而望流遠，根不固而求木榮’者耶？”
王君續曰：“更有可歎者，《三國誌》注引《魏略》雲，樓蘭‘常為匈奴間，數遮殺漢使’，後漢與匈奴爭西域，樓蘭屢遭兵燹。夫商道賴乎治安，若乾戈不息，雖有陶朱之智，安能聚財？憶昔安史之亂，河西道阻，胡商裹足，長安西市遂見蕭條，此與樓蘭因兵禍而衰，理出一轍。”
叁·財帛鏡鑒
李君展《西域圖記》曰：“觀樓蘭盛時，市舶相接，財貨山積，然其亡也，非獨天運，實由人謀。今試析其於財富之啟示，約有三端：一曰‘固本’，二曰‘通變’，三曰‘守恒’。公以為然否？”
王君捋須曰：“願聞其詳。”
“夫‘固本’者，如樓蘭之恃水土而興，然不知疏浚河渠，保育植被，終致生態失衡。今之治生者，或恃資源而忘養護，或重貨利而輕民本，與樓蘭之失何異？昔《管子》雲‘山澤各以其時而至，則民不苟’，此萬世不易之理也。”李君頓首，取《管子·八觀》示之，“又觀樓蘭商稅雖重，然能通胡漢之貨，此‘通’字訣也。及商路改道，怙舊製而不知變，譬如北道開而南道衰，樓蘭固守故途，終成棄地。《周易》雲‘窮則變，變則通’，此為貨殖第一要義。”
王君頷首：“明遠公論及‘守恒’，莫非指義利之辨？”
“正是！”李君撫掌曰，“樓蘭胡商有善賈者，嘗以誠信立市，《洛陽伽藍記》載其‘市無二價，鬥稱不欺’。及國勢衰微，或行劫奪，終致商路斷絕。昔陶朱公三致千金，以‘仁中取利，義內求財’為念，此非‘守恒’之道乎？今觀世間逐利之徒，或欺行霸市，或背信棄義，與樓蘭後期之劫掠何異？縱得一時之富，豈能久長？”
肆·古今通理
王君指殘卷歎曰：“適才所言，使老夫憶及班超在西域事。超嘗言‘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此治國治生皆然。樓蘭之亡，亦或因綱紀廢弛，不能統禦商民。今之富商大賈，若不立章程，明約束，何以聚人聚財？”
“公言及此，更見深閎。”李君續道，“吾嘗考樓蘭墓葬，見漢錦與胡毯同葬，佉盧文與漢字並存，此胡漢交融之證也。其盛時能兼收並蓄，故貨通萬國；及其衰也，或因閉塞自守，商路遂移。今之商道，當效其盛時之開放，戒其衰時之固步，此亦財富流轉之天機也。”
此時暮色四合，鬆風漸緊。王君收卷而起，謂李君曰：“今日與公論樓蘭故道，見財帛聚散實係於天時、地利、人和。昔人雲‘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今觀樓蘭之得失，於治生之道，何啻黃鐘大呂？”
李君亦起，相視而笑：“然！願以此言，告諸天下逐利者：勿效樓蘭之貪近利而忘遠慮，當學古賢之固本、通變、守恒。如此，則財富之流，可如古絲綢之路，雖曆千年而不絕也。”
二人相攜下山，鬆風亭中餘茶尚溫，殘卷上“樓蘭”二字，在暮色中似有微光隱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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