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末刻的朱雀大街褪去了白晝的喧囂，青石板縫隙間還殘留著火鍋店飄出的牛油香氣，在夜風中若隱若現。
陸明遠將最後一塊榆木門板合上，指腹撫過門板上細膩的木紋，銅鎖"哢嗒"咬合的聲音在寂靜的街巷格外清脆，驚起了屋簷下棲息的麻雀。他轉身時，腰間玉佩輕輕晃動，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宋雨薇提著盞琉璃風燈站在台階下，燈麵上繪著的折枝梅花在燭光映照下栩栩如生，梅瓣的輪廓在琉璃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今日梳著時興的靈蛇髻，發間一支銀鎏金點翠步搖隨著步伐輕晃，垂落的珍珠流蘇在頸後劃出細碎的銀光。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飄來的桂花香，與火鍋店特有的麻辣氣息交織在一起。
"當心水窪。"陸明遠虛扶著她的手臂，指尖隔著衣袖都能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
宋雨薇月白色的馬麵裙掃過濕潤的青石，裙角金線繡的纏枝蓮紋在燈下泛著細碎的光芒，隨著步伐時隱時現。
她繡鞋尖綴著的珍珠不慎沒入水窪，驚散了倒映的滿天星鬥，水麵泛起一圈圈漣漪。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轉過街角時，一家名為"聽雨軒"的茶肆還亮著燈火。透過雕花窗欞，可見幾個身著直裰的書生正圍爐夜話，茶香混著他們激昂的議論聲飄到街上。
"多虧當朝廢除宵禁，"陸明遠拂開垂到額前的柳枝，冬日的枯枝在他青衫上投下斑駁的影，"否則我們這般..."他突然壓低聲音，學著衙役粗聲粗氣道："呔！夜犯宵禁，隨我去衙門走一遭！"
宋雨薇忍俊不禁，琉璃燈裡的燭火隨著她的輕笑輕輕搖曳，在兩人之間的青石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是跳動的音符。
垂柳巷的老槐樹下，陸明遠駐足。冬日的枯枝在月光中勾勒出遒勁的線條，像是蘸了濃墨揮就的枯筆。
一片殘葉飄落在宋雨薇的雲肩上，陸明遠伸手拂去時，指尖觸到織錦料子下的溫熱，那溫度讓她心頭一顫。
"雨薇，"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像是浸透了月色的溪水，"縣試在二月廿八，府試四月十五，院試..."
他修長的手指在掌心劃著無形的日曆，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在月光下泛著貝殼般的光澤。指節處因常年執筆留下的薄繭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宋雨薇將風燈提高了些，暖黃的光暈描摹著他眉宇間的凝重。
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腰間絲絛，上好的杭綢都快被她揉出毛邊，絲線在燈光下閃著細弱的光。
"後廚的趙師傅認得所有供貨商，"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柳絮，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賬房老周的女兒算盤打得極好，明日就來上工。"頓了頓，又添了句："你隻管安心備考。"
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不知是哪家樂坊還在練習。
陸明遠望著月光下宋雨薇堅定的側臉，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指尖的溫度。
青石橋頭的燈籠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橋麵上交織成一幅水墨畫。
陸明遠忽然轉身，青衫下擺掃過橋欄上未化的薄霜，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待我考中秀才..."話音未落，袖口傳來細微的牽引。
宋雨薇的指尖捏著他袖口的回字紋，珍珠戒指在月光下泛著柔光，映得她指尖如玉般通透。
她突然踮起腳尖，發間茉莉香混著衣領內藏的梅花香囊氣息撲麵而來。
"那時給你個驚喜。"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春雪消融時的細響。
琉璃燈不知何時舉到了兩人之間，燈影裡可見她耳垂上那枚翡翠墜子正在劇烈晃動，映得耳後那片肌膚如胭脂般緋紅。
陸明遠湊近時，燈芯突然"劈啪"爆了個燈花。他看見宋雨薇睫毛投下的陰影在輕輕顫動，像是受驚的蝶翼："現在說不得？"
"不、不行..."宋雨薇急退兩步，繡鞋踩碎了一片薄冰，清脆的碎裂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慌亂間風燈劇烈搖晃，燈影裡她連脖頸都染上了海棠色。橋下突然遊過一尾紅鯉，濺起的水聲恰好掩住了她急促的呼吸，卻也驚起了岸邊蘆葦叢中的夜鷺。
石橋下的河麵漂著七八盞蓮花燈，紙做的花瓣被水汽浸得半透明，像是少女羞紅的臉頰。
陸明遠變戲法似的從袖中取出張薛濤箋，深紅色的紙麵上金粉繪著並蒂蓮，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芒。
"我們也放一盞？"他蘸著口水研開墨錠的樣子，活像個準備惡作劇的孩童。
宋雨薇湊過來看時，發絲間的茉莉香混著燈裡的龍涎香，在寒夜裡氤氳成溫暖的霧，將她精致的側臉籠罩在一片柔光中。
當她看清"願卿心願皆得償"時，急忙去搶。
薛濤箋卻被陸明遠舉高，月光透過朱紅色的紙麵，照出她方才偷偷寫下的"願君金榜題名時"。
墨跡在紅紙上顯得格外深沉，像是用相思子磨成的汁液寫成，又像是心底最真摯的期盼。
宋府的黑漆大門前，兩盞寫著"宋"字的絹燈在簷下輕晃。燈罩上繡著的錦鯉在風中遊動。
陸明遠突然拉住宋雨薇的衣袖，指尖觸到她腕間溫潤的玉鐲，那沁涼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顫。
"那驚喜..."他話未說完，宋雨薇已經提著裙擺跑上台階。
月白的馬麵裙在石階上鋪展又收攏，像極了月下綻放的曇花，轉瞬即逝卻又令人難忘。
琉璃燈在她手中劃出一道金線，最後的光影照見她回頭時眼底的水光，像是藏著萬千星辰。
"等你考中自會知曉！"木門"吱呀"一聲合攏，唯餘門環上鎏金的狻猊獸首在月光下閃著微光。陸明遠站在原處，掌心還留著玉鐲冰涼的觸感。
他仰頭望著宋府飛簷上掛著的那彎新月，這冬夜竟比春朝還要暖上三分，連呼出的白氣都帶著甜蜜的味道。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是子時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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